要将人的生命蒸发枯萎。那么一瞬间我眼前忽然浮现妈妈的脸,我想泪流满面,可眼泪还未留出便已被蒸发,我甚至想,如果我死了,死在这异国他乡,会不会有人记得,会不会有人为我留一颗眼泪,会不会多年以后,还出现在一个人的梦里。
从火场里出来我整个人都是蒙的,跟个机器人一样,五官六感全然不见。直到那一瞬,在那么多陌生的面孔里,忽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眼睛的主人不顾一切的挤出人群,人才仿佛活了过来。顾长熙抱着我,我没有理由不回抱他,如果是个僵尸,我想这个时候,我也会狠狠地抱住他。死而复生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我明明想笑可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程宁?程宁?”有人轻轻拍打我。
我睁开眼睛。
“怎么了?做恶梦了吗?”床头点了一盏温暖的灯,顾长熙坐在我跟前。
我的眼睛适应光线,窗帘拉着,不知道几点。
我疲惫地“嗯”了声。
“都过去了,好吗?那都是梦,是假的。”顾长熙语气异常温柔。
我似懂非懂的“嗯”了声。
“再睡一会儿,好吗?现在才六点。”
梦境跌落到现实,是从未有过的踏实,我非常顺从地点点头。
顾长熙轻轻帮我压好被子。
“我以为我会死。”我喃喃地道。
顾长熙的手一顿,“怎么会呢?现在一切不都好好的吗?”
“可是如果晚一步,或者我再睡死一点,就不会再睁开眼了。”
“没有如果,别瞎想了。今天这个意外,刚刚新闻说了,没有人员伤亡。”
“我好像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顾长熙笑了,“小姑娘,睡吧。”
“你刚刚说‘谢谢’,是什么意思?”我拉住他的手。
“什么谢谢?”
“在火灾现场,你抱着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顾长熙低头看着我:“我在感恩。”
“感恩什么?”
“感恩一切,让你还能站在我跟前的人和事。”
我有些哽咽,问:“你当时害怕吗?”
顾长熙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我忽然很想抱着他,想听他心脏,是否已经由脆弱恢复了铿锵有力。
这么想着,我就这么做了。
顾长熙愣了一下,但是下一秒他就展开双臂,迎接我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好像他已经准备了很久。
我以前很介意和他的感情,小心翼翼,所以和他有身体的接触也很在意。而现在,感情和心境不一样了,好像身体的接触,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趴在他宽厚的肩上,闻到他头发上还有洗发水的清香味,问:“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
“别胡说。”他轻拍了我一下。
“会吗?”我固执地问,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会。”他道。
“会记得我很久吗?”
“嗯。”
“为什么?”
顾长熙胸膛起伏了一下,道:“我说出来,你能接受吗?”
我沉默。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我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嗡嗡的:“我困了。”
顾长熙长长叹息一声,把我轻放回床上。
“帮我订闹钟。”我忽然想起,“一会儿去学校报个平安。”
“睡醒了再说,晚点也没关系。”
“我现在失去联系,不想让人担心。10点。10点也差不多了”。
顾长熙见我坚持,拿出手机拨弄几下,放在床头。
过了一会儿,我察觉不对,再次睁开眼睛:“你怎么还在这儿?”
顾长熙有些窘然,起身:“我怕你再做噩梦。”
“你坐在这里,我睡不着。”我用被子埋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
“好,那你睡吧,我走了。”
浅浅地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时,还不到九点。顾长熙说他走了,不过是拖了一个靠椅,远远地守在门口,身体微斜,两手揣着,像是睡着了。
看到这一幕,我有些想笑,又不禁感慨,也不忍心叫醒。忽然兴起,不知为何想留下这一幕,看到床头柜上有个iphone,想也没想地摸过来。
那个诺基亚,在我一次不小心将它弄到马桶里后,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罢了工,我不得不换了个新的,正巧也是iphone.
所以刚刚看到床边的手机,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就摸过来,全然忘了自己的早已西去。而看到屏保的那一刹那,我才明白拿错了手机,可眼睛,却一时不能挪开。
图片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旭日东升,霞光万丈。一串不大不小的脚印,一个不高不矮的侧影。侧影不知看着什么,只呆呆立着,黑发未束,肆意散着,在风中凌乱飘逸,根根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