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三花,烈日如火,流阳烧地。
办公室的空调已经降到了节能降耗的最低标准——摄氏26度,韩晓还是觉得燥热无比,手中的折扇发出啪啪的声响,偶尔漏出的风吹得放在台面上的文件悄然的移位换形。
只有一份材料稳若磐石得躺在桌面上,沉重得抵抗着不时掠过来的风。
韩晓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份材料,眉头紧缩。
《关于要求取消生源限制进行公平招生的报告》深沉得躺在韩晓的视线里,一行黑体字此刻看上去很是刺眼。
其实关于要求取消生源限制进行公平招生的这件事韩晓在去县教育局调研之前已经听钱东临隐约得说起过,大概说的是每年的中考,三花中学由于是省级重点高中,可以优先从全县中考分数线以上的生源中进行第一轮次的挑选,名额为100名,挑选后再按照分数线以及地域的不同,和三花二中等三花县的其他高中由高到低依次录取剩余的高中生源。好像去年的人大和政协提案中也有一些涉及到了这方面的内容。但韩晓初来乍到,也是第一次分管教育工作,所以当时听过之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而钱东临也想趁时机成熟之后再向韩晓做深入的汇报,毕竟这件事并不仅仅只是招生公平这么简单,还掺杂进了许多权力的优越和角斗,也牵扯到一些领导,钱东临还是想慎重行事,不愿让韩晓刚来就掉进这么一个矛盾交织的漩涡,所以当时调研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只是寥寥几句就先应付了过去。 可是还没等钱东临细细汇报,这份报告就以一种钱东临无法想象的速度出现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想来是躲不过了,钱东临在呈上报告的同时,把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写了一个详细的说明,一并送呈给了韩晓。等韩晓看过这份报告以及钱东临的附带情况说明之后,才知道这其中存在的问题已经大大超过了自己原先的预想。
这份提交上来的报告很简单,只有短短三张A4纸。但其中的蕴含的分量,隐约的指向,都让韩晓感到了这份报告的烫手。报告的前半部分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要求在三花实施公平招生的建议,建议以国家教育部下发的《关于要求各地实施教育均衡化的指导意见》和省教育厅下发的《关于要求全省各(地)市在三年内消除歧视性招生体系的通知》为主要的依据,建议三花县委、县政府取消对三花一中的政策性偏向,在三花全县范围内进行公平招生,具体就是建议在中考分数线以上,以地域范围为主要的招生依据,各高中进行公平的招生。报告的后半部分更是令韩晓感到头疼,列出了近三年来被三花中学优先录取的学生的姓名和基本情况,尤其是在基本情况一栏,几乎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及强力部门局办领导的直系子女或者亲朋好友,最多的一名县委领导所占的名额甚至每年都超过了十个。韩晓不知道这份报告的真实性到底如何,但从报告最后的联名手印来看,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因为这些提交人的联名手印几乎囊括了三花县除三花中学外所有其他高中的校级领导,真要是无中生有,他们也不敢这么直言不讳,上书联名。 想到这里,韩晓觉得太阳穴两边真的有些隐隐作痛了,或许自己被放到这个位置上,分管教育这一方面的工作真的是有人想要好好“锻炼”一下自己,想看看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来削弱甚至取消三花几乎整一个县领导班子在招生问题上的即得利益。
而这个问题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招生上的既得利益其实是可大可小的:可小,就是根本没有办法上纲上线,这些在名单上被牵扯进来的领导只要不涉及贪污腐败的敏感问题,除了名声不好听一点之外其实并无大恙,而且可以以此来作为试探韩晓能力和手段的最合适的一个探测器;可大就是对韩晓目前的工作而言,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问题,处理不好的话,韩晓在三花有可能人脉尽失,权威无存,甚至很可能灰溜溜得被赶回市里。
韩晓隐约觉得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或许就是这桩事件背后的推手也未可知。但韩晓想不通的是,虽然自己是一个常委副县长,但是在三花这个陌生的县城,自己是人微言轻、人脉稀疏,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要如此处心积虑得对付自己?而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想看自己一个笑话吗? 韩晓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只觉得好像更热了。而办公室的空调好像对降温真没什么作用,韩晓只好将手中的折扇扇动得更为有力。
过了很长的时间,韩晓的眉头忽然松了开来,然后,竟有些自嘲的笑起来。
当上副县级领导其实还不过区区数月,竟然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已经避开事件的核心,而只是进行政治上的权衡,韩晓为自己这样的改变而感到惭愧。在他立志参考公务员的时候,他所想的并不是要做多大的官,而只是想在自己能力的范围内尽量做到公平,尽量为民众提供高效便捷的服务。现在,自己已经做上了副县级的领导,照理有了更大的舞台来施展当时的抱负,实践最初的梦想,不想却被困在了对权力取舍的彷徨之中,而忘了最关键也最可贵的坚持——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