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国子监的四雅士,分别二十多年之后,又能重逢欢聚,这是十分难得的奇事和喜事。当年四个人是同窗好友,身份大致相同。现在大荣华是山野草民,山田十五郎是政治流亡者,洪以文是大唐钦差,大松花是诰命夫人,身份已经相去万里。可是同窗情谊远远胜过了世俗名份,也远远胜过了血缘亲情。他们相互倾吐着心中最隐秘的纯真,不需要任何防范和遮拦,痛快淋漓地抒发着对人生的感悟。
大荣华说道:从长安归来,起初还满怀雄心壮志,要做匡扶天下的大英雄。可是父王的经历深深地教育了我。放弃了从政的念头之后,再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官场,才发现那里面是一片黑暗,世间最卑鄙最无耻的人就藏在那华丽的官服后面。不论品级高低,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xing格,那就欺下媚上。你看那县官,在百姓面前象条恶狼,见到剌史就变成了绵羊,见到都督就变成了兔子,见到国王就变成了耗子。百姓却不管你是都督还是县令,一律当做阎王来敬而远之。当官的还有一个共同的嗜好,就是见钱眼开。他们对百姓的事装聋作哑,嗅到铜臭时恨不能把每个毛孔都张开。百姓就不同了,哪怕只有一穗苞米,也肯掰下一半来分给朋友吃。正所谓上者不尚,下者更侠。高低贤愚了了分明。
洪以文借着几分醉意,忘情地笑道:你这是当着和尚骂秃子,是冲着我这个大官僚来的。你说当官的都卑鄙愚蠢,我却不能服气。在跟随玄宗皇帝逃难的时候,我就不断地在心中惦量着颜真卿和王维的份量。同是皇榜进士绝代大儒,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表现呢?颜真卿壮烈而死,皇帝表彰,百姓称颂,却再也见不到太平盛世了。王维屈辱附贼,卑贱苟活,却能保住姓命,有机会和万民同庆安史的覆亡。如果我处身其境,是该学颜真卿还是该学王维?或许我谁也不学,只管顺水推舟,总会有岸可泊。这就要问一问什么是忠?天下不是私物,有治世之能者皆可居之。身为人臣,却要为一家一姓去死,实在不值得。难道姓安姓史就比姓李的坏吗?不见得。我看李亨的雄才大略就远远比不上安录山。安录山靠幽燕子弟杀人,李亨借回纥兵杀人。你们如果看到回纥兵在洛阳杀人放火jinyin妇女的暴行,就会知道李亨和安录山其实是一丘之貉。就好比你有一块肉,野狼吃了看不见,家狗吃了打出屎,这算什么纲常呢?
山田十五郎手捧酒杯,深有感慨说道:你们两个无论是官是民,都可以以主人的身份来议论当官的和为民的谁优谁劣,也可以议论家狗和野狼有没有分别,我却连这个资格也没有了。不过,在我看来,虽然家狗偷肉吃是罪恶,可毕竟还能为你看家护院。野狼就只有罪恶没有功劳。我看还是野狼比家狗更可恶。ri本国没有回纥兵,却来了个杨玉环,也把大好河山搅得一塌胡涂。藤原仲麻吕虽然可杀,可是淳仁天皇并没有做错事。称德天皇却听信了杨玉环的鬼主意,不分青红皂白,把淳仁天皇打下地狱,害得我有国难投,有家难归。
大松花惊问道:你说什么?杨玉环,是哪个杨玉环?
山田十五郎道:除了你们玄宗皇帝宠爱的那个,还会有谁能有这般能为。
大松花惊叫道:你说杨贵妃到了ri本国,这怎么可能呢?她在马嵬驿被绞死了,坟墓还摆在那里。你是见到鬼了吧?
洪以文乍一听也感到不可思议,可是他毕竟是有些经历,想了一想,又觉得山田十五郎说的有些可信,就缓缓地说道:这也不是不可能。我记得,玄宗皇帝从蜀中回来时,让人挖开马嵬坡的杨贵妃墓,想为贵妃重新厚葬,却发现那坟墓里面是空的。玄宗皇帝就大哭起来,喝问高力士,你这该死的奴才把朕的贵妃弄到哪去了?高力士不知所措,慌忙回答说,贵妃是天上仙女下凡,定是肉身归天了,怎么会留下痕迹呢?当时寿王李瑁就额上冒汗昏倒在地。玄宗还以为寿王旧情不断,思念着杨玉环,为此吃了好大一坛子醋。后来大家都争相评说玄宗父子吃醋的丑态,倒把那空墓给忽略了。现在看来,什么肉身成仙,那全是鬼话;李瑁为何吓晕,必是心中有鬼。高力士和李瑁的情形十分可疑,说不定就是他们合谋把杨玉环弄走了。
大松花还是不信,争辩道:马嵬驿兵变时,乱兵亲眼看着太监把杨玉环给绞死了,怎么会活着逃走了呢?这绝对不可能。
洪以文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也很可疑。玄宗皇帝回到长安之后,ri夜思念杨玉环,直想得茶饭不进。高力士就找来个道士,装神弄鬼地说,杨玉环到天上做了牡丹花王,还给玄宗皇帝捎来一句话,说的是杨玉环和玄宗皇帝在长生殿上的说过的一句悄悄话,要生生世世永做夫妻。这是两人对着七夕的月神发的誓愿,别人根本不知道。玄宗皇帝就信以为真了,以为杨玉环真的在天上做了花王,就心安理得地等着死后到天上去和她相会。现在看来,那一定是高力士知道杨玉环还活着,就编了这瞎话来哄骗玄宗皇帝的。
山田十五郎笑道:杨玉环在ri本国,和她在一起的还有杨国忠的夫人徐氏和儿子杨欢,是我亲眼所见,你们还胡猜什么呢?
洪以文惊叹道:这可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