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理森森细细的折枝牡丹,雍容复古自不待言。滚边的金线和饱满的排橞。看上去有悲剧感的华丽,斜襟领上缀有刁钻细腻的盘扣绞花,一颗一颗细细静静的扣上去,仿佛藏有凄凉笑意的红唇渐渐隐去,密封身心的本相,带着女子对未卜的婚嫁的颤栗。
彼时爷爷已经在政府的部门中当上了会计,过的是老爷日子,每天用小楷抄抄账本,看报,四点钟下班后叫上一辆黄包车去戏院看戏,吃茴香豆喝酒,入夜方归,醉意醺然,靠着爷爷的薪水,家计不愁,家里还请了一个小保姆,这也是奶奶一生中唯一一段短暂的好时光。
奶奶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刚刚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就又遇到时局变动,全国解放,就政府垮台,政府部门纷纷遣散职员,一人塞几根金条,树倒猢狲散,爷爷一身懒骨头,只知道看戏喝酒,落下一身的病,本想用这点遣散金做生意,结果被人骗,砸进了所有金条,买了几大堆根本没有销路的帆布,扔在仓库里被老鼠咬光,家底亏尽。
为了躲避战祸,一家人辗转迁徙多个地方,在这里定居下来的时候,家里已经相当艰难,爷爷身子已经败了,仍偷偷出去喝酒,半夜回来在床边呕出散发着浓烈嗖酒气的黑血,又叫嚷着肝疼,彻夜呻吟。
那年冬天下了薄雪,雪落如尘,阴湿寒冷叫人骨头发酸。爷爷在除夕之夜死于喝酒过量,死前呕得整张床都是墨一般的稠血,还拉了血便。奶奶抱着孩子,请镇上的木匠打了一口薄薄的棺材,葬了爷爷。
雨泽时节,滴水成串,望过去窗前似乎总是挂着愁人的泪。我至今仍记得屋内简陋,上等的红木也因为年久失修而腐朽发黑,踩上去咯吱作响,天花板萎缩的木板之间露出缝隙,黑暗如斯,我总恐惧里面藏有鬼魂或怪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