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武将柳茹的相片从镜框内取出来,把他在部队上所有的立功证书及照片贴满屋,层层叠叠的荣誉之塔在他胸中耸立,胸中激荡着革命的豪情。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
杨学武从柳茹出走的悲伤中解脱出来,重新翻开了革命导师的书,一边学习一边做着笔记,好多心得体会便油然而生,他感悟到这十几年来一直生活在一种动荡之中,不要让各种假象迷惑了眼睛,光看到一些事物的表面现象,对事物的本质从未做过认真研究。马列主义并未过时,新老交替的时代需要一大批无产阶级的先锋,他要重新焕发青春,要对得起组织上给予的各种荣誉。
杨学武又开始给报纸写稿,几乎所有的稿件都石沉大海,如落叶飘零。杨学武并不灰心,便自己出钱将那些稿件印成册子,政协开会时发给每人一本,领导感到杨学武好像疯了,却又无可奈何,脸上露出一些苦笑。杨学武看到所有的同志都对他的小册子不感兴趣,心里头由于不被人理解而变得扭曲。
早晨起来杨学武浇花喂鸟,那几十盆花儿长得鲜活水灵;阳台上站一群鸽子,仿佛列队欢迎的士兵,那只卷毛狮子狗在他脚前脚后绊着,使学武涌出一丝温存一丝感动,有一回杨学武病了,吃了感冒药后昏昏欲睡,醒来时窗户开着,那些鸽子飞进屋内,站在床头上,桌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狮子狗偎在他的脖子上,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脸颊。杨学武揉揉眼睛坐起来,心想他如果这样昏死过去,那些鸽子和狮子狗会不会为他殉葬?杨学武一伸手,一只鸽子飞到他的手中,所有的鸽子都向他聚拢,有的还爬上他的肩头,他突然心头一热,滚下一窜泪珠。一生中好像没有伤心事,只是有时感觉内心很苦,即使锯掉双脚他也没有流泪,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悲壮,可此刻他却哭了,感觉自己的生命里没有感情,没有理解,没有知音。
无聊时打开录音机,把杨倩唱给爸爸的歌一遍又一遍地听,听着听着眼前飘起了飞雪,耳边传来了战马嘶鸣,他看到了崖畔伫立的兀鹰,看到了羚羊,看到了糜鹿、魂牵梦绕,总也忘不了五五零零高地那一幢营房,那一座碉楼。
杨学武感到沉闷,抑郁,常常把自己关到家里许多日子足不出户。杨伯担心儿子憋出病来,便叫老婆子炒了几个小菜,跟学武在一起喝酒。老爹爹为儿子宽心,过来过去也就那么几句,杨学武闭起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听着听着竟打起了呼噜。老爹爹气得把烟锅子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拿起酒瓶子猛灌了几口,便躺在炕上倒头睡去。
早晨起来妈妈开始做饭,心想老头子昨晚喝多了让他多睡一会儿。饭做好后叫老头子起来吃饭,却怎么也叫不醒,伸手一摸,老头子已浑身僵硬。
老爹的葬礼举行得很是隆重,县政府和政协都送了花圈,柳家庄中心小学组织学生前来祭灵,潘明鹏从头至尾为殡葬仪式执事,杨学武穿着孝服瓷瞪起双眼,哭不出声。
煤矿出让后潘明鹏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下来,开始时还觉得有些惬意,有些轻松,陪妈妈在屋内坐了几日,睡了几天觉,看了几天电视,日子一久便感到有点失落,有一种万事皆休的空虚。天黑时来到蓝梦酒吧,点两个小菜要一瓶酒,自斟自饮,悲叹自怜,潜意识里老有一种负疚感,感觉他对秀珠,白莉萍、柳茹、小兰欠债。生活为潘明鹏展示了一次次机会。关键时刻阴差阳错,使他陷入乱如麻丝的感情纠葛,感觉自己亵读了那些女人的一片纯情,沉重的负罪感将他包裹,窒息得气喘胸闷,却又无法求得解脱,他在漫无边际的沙海里迷失,看不清目标,找不到缺口和准星。
妈妈老说她在这这幢小楼里住烦了,要搬回柳家庄的老屋去住。潘明鹏不能拂了妈妈的心意,便把自己的老屋打扫干净,找了些工匠把漏雨的地方稍加修整,跟妈妈一起搬回了那幢老屋。
秋雨绵绵的日子潘明鹏独自一人上了西山,采撷一抱秋菊放在秀珠坟前,在秀珠的坟旁又堆起了一座土丘,面对新疆遥遥祭拜,悼念为他而殉情的亡灵,然后坐下来,任雨珠把他的全身湿透。莽莽雨林罩上一层墨绿的厚重,山脚下家家屋顶的炊烟和天色融为一体,影影绰绰显现出一排排新屋,柏油路上一排电杆竖立,好似盛典前的肃穆,几辆小车从远方驶来,村子里响起了迎亲的鞭炮声和锁呐声,花轿和毛驴变成了四个轮子的汽车,然而那锁呐声和拉枣刺的说唱却使得古老的习俗变得黏稠。假如生活能重新开始,潘明鹏多想亲手掀开柳茹头上的盖头……他无法欺骗自己,浑身的热血仍然在为那个女人而流。思念随着岁月的叠加愈变愈浓。他相信柳茹肯定是因他而出走,浪迹天涯去寻找虚无漂缈的梦。柳茹焦渴,期待,艾怨的眼神灼烤着他,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冷漠,将虚拟的高尚死守。
天色渐晚,雨后天晴,几片流云被夕阳染红,山脚下宝蓝色的河流罩上了一层金赤,空气中漂浮着苦艾的清香,混杂着树叶沤烂的腐臭,似乎还有一些酒香掺合其中,让人在痴迷中多了几分朦胧。潘明鹏踉跄着站起,一缕孤烟在那幢老屋的房顶上升腾,妈妈等他回家吃饭,年届八旬的老母亲仍然在为儿子担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