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玄上前说道：“姑娘，你瞧，范大爷真来了。”
只这一声，沈大娘和蒋授锋父女，全由屋里跑了出来。
蒋秀英在雪地里牵着春梅的手，引她到范本涛面前，问道：“大妹子，你看看这是谁？”
春梅略点着头，对范本涛呆望着，微微一笑，又摇摇头。
范本涛见她眼光一点神也没有，又是这副情形，什么怨恨也忘了。
便对了她问道：“你不认得我吗？你只细细想想看。”
于是拉了她的手，大家一路进屋来。
范本涛见屋里的布置，大概如前，自己那一张大相片，还微笑的挂着，只是中间有几条裂缝，似乎是撕破了，重新粘拢的了。
屋子中间，放了一个白煤炉子。
春梅伸了一双光手，只是看着范本涛。
看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
范本涛又说道：“你真不认得我了吗？”
她忽然跑过来，笑着说道：“你们又拿相片儿冤我，可是相片儿不能够说话啊！让我摸摸看。”于是站在范本涛当面，先摸了一摸他周身的轮廓，又摸着他的手，又摸着他的脸。
春梅摸的时候，大家看她痴得可怜，都呆呆的望着她。
范本涛一直等她摸完了，才说道：“你明白了吗？我是真正的一个人，不是相片啦。相片在墙上不是？”说着一指。
春梅看看相片，看看人，笑容收起来，眼睛望了范本涛，有点转动，闭上眼，将手扶着头，想了一想，复又睁开眼来点点头说道：“我……我……记……记起来了，你是大爷。不是梦！不是梦！”说时，手抖颤着，连说不是梦，不是梦，接上，浑身也抖颤起来，望了范本涛有四五分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沈大娘连忙跑了过来，将她搀着说道：“孩子！孩子！你怎么了？”
春梅哭着说道：“我哪有脸见大爷呀！”
说着，向床上趴了睡着，更放声大哭起来。
范本涛看了这情形，一句话说不得，只是呆坐在一边。
蒋授锋摸着胡子说道：“她或者明白过来了，索性让她躺着，慢慢的醒吧！”
于是将春梅鞋子脱了，让她和衣在床上躺下，大家都让到外面屋子里来坐。
期间沈大娘、孔三玄一味的忏悔。
蒋授锋一味的宽解，蒋秀英常常微笑。
范本涛只是沉思，却一言不发。
蒋授锋知道范本涛还没有吃饭，掏出两块钱来，叫孔三玄买了些酒菜，约着围炉赏雪。
范本涛也不推辞，就留在这里。
大家在外面坐。
春梅先是哭了一会，随后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等到大家吃过饭时，春梅却在里面呻吟不已。
沈大娘为了她却进进出出好几回，出来一次，却看家范本涛的脸色一次。
范本涛到了这屋里，前尘影事，一一兜上心来，待着是如坐针毡，走了又觉有些不忍。
蒋授锋和他谈话，他就谈两句；寿峰不谈话，他就默然的坐着。
这时他皱了眉，端了一杯酒，只用嘴唇一点一点的呷着，仿佛听到春梅微微的喊着范大爷。蒋授锋笑着说道：“老弟，无论什么事，一肚皮包容下去。她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计较她吗？她叫着你，你进去瞧瞧她吧。”
范本涛说道：“那末，我们大家进去瞧瞧吧。“当下沈大娘将门帘挂起，于是大家都进来了。
只见春梅将被盖了下半截，将两只大子露了出来，那一张白而瘦的脸，现时却在两颊上露出两块大红晕，那一头的蓬头发，更是散了满枕。
她看见范本涛，那一张掩在蓬蓬乱发下的小脸，微点了一点，手半抬起来，招了一招，又指了一指床。
范本涛会意，走近前一步，要在床沿上坐下；回头一看有这些人，就在春梅床头边一张椅子上坐下。
蒋秀英环了一只手，正靠在这椅子背上呢。
春梅将身子挪一挪，伸手握着了范本涛的手说道：“这是真的，这不是梦！许多洋钱，我梦见坐汽车，我梦见住洋楼。……呀！他要把我摔下楼，蒋大姐救我！救我！”说着，两手撑了身子，从床上要向上一坐；然而她的气力不够，只昂起头来，两手撑不住，便向下一倒。沈大娘摇头说道：“她又糊涂了，她又糊涂了。嗳！这可怎么好呢？我空欢喜了一阵子了。”说着便流下泪来。
蒋授锋也因为信了大夫的主意，春梅一步一步有些转头的希望了；而今她不但不见好，连身体都更觉得衰弱。
站在身后，摸着胡子点了一点头道：“这孩子可怜！”
范本涛刚才让春梅的手摸着，只觉滚热异常，如今见大家都替她可怜，也就作声不得，大家都寂然了。
只听到一阵呼噜呼噜的风过去，沙沙沙，落了一窗子的碎雪。
阴暗的屋子里，那一炉子煤火，又渐渐的无光了，便觉得加倍的凄惨。
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