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睡觉的时候,在枕头上还不住的盘算那一注子钞票,应该怎样花去。若是放在家里,钱太多了,怕出什么乱子;要存到银行里去,向来又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手续;要是照母亲的话,放印子钱,好是好,自己家里,也借过印子钱用的,借人家三十块钱,作为铜子一百吊,每三天还本利十吊,两个月还清,整整是个对倍。
母亲还一回钱,背地里就咒人家一次,总说他吃一个死一个。
自己放弃印子钱来,人家又不是一样的咒骂吗?
想了大半晚上,也不曾想出一个办法。
有了这多钞票,一点好处没有得到,倒弄得大半晚没有睡好。
次日清晨,一觉醒来,连忙就拿了钥匙去开小箱子,一见钞票还是整卷的塞在箱子犄角上,这才放了心。
“我做了一个恶梦。”春梅说道。
春梅将手向孔三玄的屋子一指说道:“梦到那个人把钱抢去了,我和他夺来着,夺了一身的汗。你摸摸我的脊梁。”
“我也是闹了一晚上的梦。别提了,闹得酒鬼知道了,可真是个麻烦。”沈大娘笑着说道。
她母女二人这样的提防着孔三玄。
这孔三玄一早起来,就出门去了,到晚半天他才回家。
一见着春梅,就拱了拱手说道:“恭喜你发了一个小财呀。我劝你去,这事没有错吧!”
春梅说道:“我发了什么财?有钱打天上掉下来吗?”
孔三玄笑着说道:“虽然不能打天上掉下来,反正也来得很便宜。昨晚在尚家打牌,你赢了好几百块钱,那不算发个小财吗?反正我又不想分你一文半文,瞒着我作什么?我刚才到尚公馆去,遇到那黄副官,他全对我说了,还会假吗?他说了呢,尚太太今天晚上在第一舞台包了个大厢,要请你去听戏,让我回来先说一声,大概等一会就要派汽车来接你了。”
春梅说道:“我赢是赢了一点款子,可是借了雅琴姐两三百块,还没有还她呢。”
孔三玄连连摇着手说道:“这个我管不着,我是问你听戏不听戏?”
春梅犹豫一阵,却没有答应出来。
因见沈大娘在自己屋子里,便退到屋子里问她道:“妈!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要是去的话,一定还有尚师长赵将军在内,老和爷们在一处,可有些不便。况且是晚晌,得夜深才能回来。要是不去,雅琴待我真不错;况且今天又是为我包的厢,我硬要扫了人家面子,可是怪不好意思的。”
她说着这话,眉头皱了很深。
沈大娘说道:“这也不要什么紧,愁得两道眉毛拴疙瘩做什么?你就坐了他们的车子到戏馆子去走一趟,看一两出戏,早早的回来就是了。”
孔三玄在外面屋子里听到这话,一拍手跳了起来说道:“这不结了!有尚太太陪在一块儿,原车子来,原车子去,要什么紧!掇饰掇饰换了衣服等着吧!汽车一来,这就好走。”
春梅虽觉得他这话,有点近于奉承,但是真去坐着包厢听戏,可不能不修饰一番。
她就扑了一起粉,又换了一件自己认为最得意的英绿纺绸衫。
范本涛在北京的时候,说她已经够艳丽的了,衣服宁可清淡些,而况一个做女学生的人,也不宜穿的太华丽了。
所以春梅许多新装项下,这一件衣服,却是上品。
春梅换了衣服,恰好尚师长派来接客的汽车也就刚刚开到。
押汽车的护兵已经熟了,敲了门进来就在院子里叫道:“孔太太!我们太太派车子来接小姐了。”
这人叫过太太,在屋子里听到这声太太,立刻笑了起来说道:“好好!请你们等一等吧。”
两个护兵答应了一声“是”。
沈大娘于是笑着对春梅道:“人家真太客气了,你就走吧。”
春梅笑着出了门,沈大娘本想送出去的,继而一想,那护兵都叫了我是太太,自己可不要太看不起自己了,哪有一个太太,黑夜到大门口来关门的!因此只在屋子里叫一声:“早些回来吧。”
春梅正自高兴,一直上汽车去,也没有理会她那句话。
这汽车一直开到第一舞台门口,另有两个护兵站了等候。
他们一见春梅从汽车上下来,就上前叫着“小姐”,在前引路。
二门边戏馆子里的守门与验票人,共有七八个。
见着春梅前后有四个挂盒子炮的,都退后一步,闪在两旁,一起鞠着躬。
还有两个人说道:“小姐,你来啦?”
春梅怕他们会看出不是真小姐来,就挺着胸脯子并不理会他们,然后走了进去。
到了包厢里,果然是尚师长夫妇和赵将军在那里。
这是一个大包厢,前面一排椅子,可以坐四个人。
春梅一进来,他们都站起来让座。
一眼看见赵将军坐在北头,正中空了一把椅子,是紧挨着他的,分明这就是虚席以待的了。本当不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