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秀英微笑了一笑说道:“唉!猜什么呢?你哪里就会猜着人的心事了。我是看到书上这事,老替他发愁。”
蒋授锋说道:“咳!傻孩子,你真是‘听说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了。我们自己的事,都要人家替我们发愁,哪里有功夫替书上的人发愁呢?”
蒋秀英说道:“可不是难得范先生帮了咱们这样一个大忙,咱们要怎样的谢人家哩。”
蒋授锋说道:“放着后来的日子长远,咱们总有可以报答他的时候。咱们也不必老放在嘴上说,老说着又不能办到,怪怪的!”
蒋秀英听她父亲如此说,也就默然。
这日下午,范本涛又来探病,秀姑想到父亲“怪怪“的那一句话,就未曾和他说什么。
范本涛看到蒋授锋的病已经好了,用不着天天来看,就有三天不曾到医院里来。
蒋秀英又疑惑起来,莫不是为了我那天对他很冷淡,他恼我来了。
人家对咱们是二十四分的厚情,咱们还对人家冷冷淡淡的,当然是不对,也怪不得人家懒得来了。
及至三天以后,范本涛来了,遂又恢复了以前的态度,就对范本涛说道:“你送的那部小说,非常有趣。若是还有这样的小说,请你还借两本我看看。”
范本涛说道:“很有趣吗?别的不成,要看小说,那是很容易办的事情,要几大箱子都办得到。但不知道要看哪一种的?”
蒋秀英想了一想,笑着说道:“象何玉凤这样的人就好。”
范本涛笑着说道:“当然的,姑娘们就喜欢看姑娘的事。我明天送一部来吧,你看了之后,准会说比刘香女强,那里头可没有落难公子中状元。”
蒋秀英笑着说道:“我也不一定要瞧落难公子中状元,只要是有趣味的就得了。”
范本涛想道,自己在客边,就不曾预备有多少小说,身边就只有一部《红楼梦》,秀英只说借书,并没有说一定要什么书,不如就把这个借给她得了。
当日在医院里回来,就把那部《红楼梦》清理出来,到了次日亲自送到医院里去。
秀英向来不曾看过这种长江大河的长篇小说,自从看了《儿女英雄传》以后,觉得这个比那小本子《刘香女》、《孟姜女》强得多,因此接过《红楼梦》去,丝毫不曾加以考虑,就看起来。
看了前几回,还不过是觉得热闹有趣而已,看了两本之后,心里想着幸而父亲还不曾问我书上是些什么。因此,只将看的一本《红楼梦》卷了放在身上,拿出来坐得离父亲远远的看,其余的却用报纸包了,放在包裹里,桌子上依然摆着那部《儿女英雄传》,“英雄传“上面,又覆了一本父亲劝看的《太上感应》。
蒋授锋虽认得字,却耐不下性子看书,他以为秀姑看书,无非解闷,自己不要看,也不曾去过问。
秀姑看了两天以后,便觉一刻也舍不得放下。
一直到第三日,范本涛又来探病来了,就问秀英那书好看不好看?翻到什么地方了?
秀英还不曾答复,脸先红了,复又背对着床上,不让病人看见,嘴里支吾着一阵,随便说道:“我还没有看几本呢。”复又笑道:“不是没有看几本,不过看了几回罢了。”
家树见她说得前后颠倒,就也笑了一笑。
因蒋授锋躺在床上,脸望着他,便转过身去和蒋授锋说话。
蒋秀英是一种什么情形,却没有理会。
医院里本是不便久坐的,加上自己本又有事,说了一会便走了。
蒋秀英见家树是这样来去匆匆,心想他也是不好意思的了。
既然不好意思,为什么又拿这种书给我看哩!我看他问我话的时候,有些藏头露尾,莫非他有什么字迹放在书里头?
想到这里,好象这一猜很是对劲,等父亲睡了,连忙将包袱打开,把那些未看的书,先拿在手里抖搂了一番,随后又将书页乱翻了一阵,翻到最后一本,果然有一张半裁的红色八行。心里先噗通跳了一下,将那纸拿起来看时,上写“七月七日,温《红楼梦》至此,不忍卒读矣。”
蒋秀英揣测了一番,竟是与自己无关的,这才放心把书重新包好。不过《红楼梦》却是更看得有趣。
晚上父亲睡了,躺在床上,亮了电灯,只管一页一页的向下看去,后来直觉得眼皮有点涩,两手一伸,打了一个呵欠,恰好屋外面的钟,当敲过三下,心想糟了,怎么看到这个时候,明天怎样起来得了呢?
就再也不敢看了,便熄了电灯。
蒋秀英闭眼睡觉,不料一夜未睡,现在要睡起来,反是清醒白醒的。
走廊下那挂钟的摆声,滴嗒滴嗒,一下一下,听得清清楚楚。
那《红楼梦》上的事情,好象在目前一幕一幕,演了过去。
由《红楼梦》又想到了送书的范本涛,便觉得这人只是心上用事,不肯说出来的,然而不肯说出来,我也猜个正着。我父亲就很喜欢他,论门第,论学问,再谈到性情儿,模样儿,真不能让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