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菊却静若止水,她的顾虑密如蛛网不好辩别。是啊,姐姐和姐夫终于分手,这对她而言难道不是天大的喜讯吗?遥想这么多年个人感情生活,自己怎能生生忘记那个首度拿去自己贞操的男人!不可能。在日记薄中,她不止一次地摘引唐代两句名诗为自己和姐夫的爱情注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她爱他就像海洋当中一堵永恒的礁石;她爱他就如群峦之中一座经年不息的活火山。然而如今,当这么唐突的消息突兀而至时,她又变得如墙头草一样举棋不定了。不是她的怯弱,实在是生活的浊激浪涛将年少时的稚嫩个性湮没殆尽。她开始害怕舆论,如同青光眼患者害怕太阳,与身陷囹圄的丈夫离异在单位造成的影响迫使她离群索居,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目光鄙夷着她的道德观,即便她自认为这样做无可厚非。不但如此,下半年医院实行聘任制,仅因为她们名声不好,她被各个科室负责人所排斥,最后她只能在中药房晒中草药,这种颇具惩罚意味的分工深刻地使她长足了见识,她从侮辱当中学会了沉默以及从沉默当中学会了适应环境,所以当欧阳那么深情呼唤她的时候,她显得出奇的冷静,她抓电话筒的手是冰凉的,她几乎是噙着泪花吐出那句足以毁灭彼此双方的话:“姐夫,你让我考虑一下。”
她知道这么做肯定对至爱她的欧阳太残忍了。但考虑到自己所处生存环境,一个弱女子又能戴盆望天么?如果她一时冲动答应了他,这样做不更加分明地应验另一撮别有用心的人竞相猜忌么?我怎么可以让自己活得像只癞哈蟆呢?她越想越恐惧,越想越恍惚。她不容欧阳松接下去的海枯石烂,闪电般挂断电话,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茫然失措地离开现场。
与此同时,身负使命的应春花整天泡在医院陪那伤心落魄的女人聊天,帮她晒晒中草药,天阴时便和她说些纾心的笑话,下班后又陪她逛街,买卖购物,由于心情糟糕,金菊不想打麻将,应春花又陪她去喝茶,都一概由应破费。渐渐地,金菊简直离不开这位丑陋的大姐姐了。打个浅显比方,金菊如果是面锣,那应春花便称得上是个锤,并且属于重音锤。
“看你这么辛苦我都替你可怜,你们单位也太欺负人了。哎呀,不是我说你,你若不嫌我多管闲事,我就去跟乔主任讲一声,要他出面调停,你觉得怎么样”应春花像只埋伏的猎豹。
金菊说:“上次能调进县人民医院,把我姐身子骨都陪送他了,我……不会那么傻,你不该老提这件事。”
应春花马上改变策略:“好、好,你是要姐姐我变哑巴了你就高兴了。不提不提。瞧我这牛石心肠,哪壶不热提哪壶。”
金菊听她这么自嘲,跟着也沮丧地抿笑。因她生就一幅又圆又白的脸盘,盘子里天生一对炯然黑眸,这一笑便宛如一道霞光从长久阴霾的天空漏出来。狡猾的猎豹似乎看到未来更为壮丽的光明。
跟女人相比,男人情感上的挫伤往往更难治愈。正当靖西州林业局任命欧阳松为国营军停界林场代场长、钟桧为场办主任时,这位暂时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男子汉居然向州局的人事干部倾吐了心声:“我不可能胜任,还是另寻高参。”
与会的新提拔干部、场办主任钟桧——是在他的推荐下受到重用的,一味地反对:“场里人没谁挑得动这根大梁。”
州局的人拍了板:“非你欧阳松莫属。即使你不想当,等渡过今年,把好国营林场改制搞完,我们就放你下马,就这样定了。”
会后,欧阳松趁州局人动身了,便气冲冲地朝钟桧吼起来:“狗日的你莫害我。”
钟桧说:“我实事求是。”
两个人在场办吵得凶,吸引丁香进来,以为会闹什么不堪设想的事。那女人惟怕欧阳松吃亏,便责备场办主任道:“啊嗬,才长角的羊也争架斗。欧阳场长,你宰相肚子,退一步海阔天空。”
钟桧是明白人,赶紧收拢锋芒,尴尬了一会儿,瞄着女人,发觉她圆睁的杏眼发出可怕的光来。他琢磨片刻,勾头转身,一边走一边掷地扔了句肺腑之言:“欧阳佬弟,场里的状况有目共睹,可谓:‘百足之虫,虽死犹僵’。你我身为国家干部,共产党员,大道理不说,也该为这片青山绿水添些良知,带活林场,引导一百多号人发家致富。以前搞公有制林搞了几十年,如今上面政策宽松,是俺们营林工人创业的大好时机,作为领导,可不兴辜负上级和同志们的信任呀。”
钟桧说着说着那嗓音已经哽咽了。等他出去几分钟,丁香死死盯着站在场办中央的大男人,用尖锐的几乎振聋发聩的声音说道:“我最瞧不起逃兵。”
倍受爱情煎熬的欧阳松根本无暇顾及金菊。场里一盘烂摊等着他收拾,白天与钟桧的争吵又平添他三分自责。再就是场出纳丁香异乎寻常的蔑视,又增加七分压力。晚上,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去想,和衣睡觉了。
欧阳松的儿子百无聊赖,捡起书包往丁培姑姑家跑。丁培虽然不在(已去深圳她爸爸哪里),但是因为场部同龄孩子绝少缘故,跟丁培一起玩一起学的日子养成他一种老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