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这耿一标除恨心切,大年初一便造访乔保森。乔知道林场的物事底细,便为他指点迷津,要他去调查石柑哪天值班,然后下手放火烧贮木场,顺便又为他推荐一位极可靠的帮凶,姓葵,排行老三。
那葵三生得短小精悍,四十上下年纪,秃头黄脸,一对豆屎眼,一双罗圈腿,两只手接近膝盖,走路的模样极像猩猩。莫看他只是个哑巴,在国营军停界做临时工的工龄比欧阳松还长,现在他的职份是守山,守住林场出山后路,一条弯弯的便道,防止盗伐林木的可疑分子由此道遁逃而去。
葵三其貌不扬,心里头的名堂可不少。当初乔保森当场长时跟听松庵尼姑杨彩云发生纠纷,他奉乔场长之命帮杨彩云掮了那株遭雷劈的废银杏树干供庵堂造神像,乘杨彩云独个儿在庵里,便欺她女儿身,将偌大树干堆在庵门口不肯盘进去。杨彩云只好过来跟他讨饶。比划半个小时,累得她浸了一脸汗渍,葵三偏偏不理情。杨彩云便说要去另寻一条壮汉来盘树,他突然有了灵感,听懂女人的话,一把扯住她哇哇大叫,骇得女人往庵里直奔。双方僵持许久,最后到底是女人首先妥协,送他拾元人民币,这哑巴方才嘿嘿然将树盘到庵院内。除了这拾元额外收益,凭乔保森亲笔手批的领款条,他又去场部曲柳处领了贰拾元工钱。你道哑吧狡不狡诈,这只当题外话。
对于职份,哑巴却能兢尽职守。每当遇见可疑分子从便道入山,哑巴便会举起别于腰后木插鞘中那把弯月形柴刀,使可疑分子止步,然后摸出脖子所挂一枚羊角,哞哞地吹奏,召引临近工区的人前来查询盘问。鉴于他的认真,场里雇他已十年工夫,几乎没出现过闪失。
哑巴葵三住在山咀咀巅。房是木屋,矮矮一层,墙为松木,瓦皆杉皮,内里一张床,一个四方火砖砌就的火坑,墙板壁钉子上吊挂几块年前腌制的猪肉,外加门外开垦的几分薄田种的蔬菜,这光棍一年到头过着自给自足的单身生活,日子颇算宁静,与世无争与人无攘。可巧这一年正月初二黄昏薄暮时分,由便道走来一位衣着考究的瘦高中年汉子,拎了两包狗屎糖和一瓶“包谷烧”酒,绕到门外打手势,让葵三感到分外惊奇。
“他难道来给老子拜年?”葵三想,依惯常思维,捉了柴刀出了门,站在那人上方一处土垅。
来客蓄八字胡须,戴着一幅墨镜,形迹总令人产生诸多不愉快的联想:官非官,商非商,不像个正经人。见葵三严肃模样,这卵人便拿出乔保森手写的条子递送他。
葵三:
这位朋友姓耿,是我的一位亲戚,现跟你商量一件大事,请务必接洽为盼。
乔保森
正月初二
葵三读书读到小学五年级,尽管被一场大病夺走听说能力,到底认得不少字,一看就明白,明白了便退他条子,让耿一标进屋,围着火坑坐下。火坑里正烧着茶树根蔸,满屋子浓烟密布,呛得耿一标泪水迸将,慌忙摘了墨镜,从裤袋掏出一块餐巾纸揩眼角刺痒部位。
葵三放了柴刀,把糖和酒收进床边的小碗柜,陪耿一标坐下,拿起那杆长管烟枪,从衣荷包掏出一撮烟丝塞进烟斗,往火坑一抻,点燃烟斗,吧嗒吧嗒吸了几口。
耿一标原想跟他歹顿酒再说谋划,但看对方做古正经,也就等不起肚子饥馑,谋划事大,索性拿来事先捎备的笔记本和钢笔,在本子上面画出场部贮木场示意图以及场中成堆码好的木材,在图边批注一坚正揩:“葵三佬弟,如果你能放火烧了贮木场,我保证送你一万元现金。”
画写完毕,耿一标便让葵三过目。
葵三捏来那本子,斜着脑壳看,可能光线使然,他又调整一下看的姿式,尽量对着火光,盯着本子将一斗烟抽干。又退耿本子,举起烟枪朝地下使劲敲了几下,再伸手从衣荷包一个塑料袋里,窸窸窣窣又掏一撮烟丝,塞进烟斗,往火坑一烙,咬着枪咀闷闷地抽下去。那耿一标既然说明来意,讲了价钱,无须多费口舌说话,也不好说点什么,一时无聊也掏出一支高级过滤咀香烟,用火机点燃,抽烟解乏。
火坑里的茶木根蔸似乎烧透了,很自觉地消减苍烟,而火却较耿一标来的时候更熊燃些许。
葵三将第二斗烟抽干后,又继续重复刚才动作,抽起第三斗烟,抽到一半,便用烟枪指指墙板壁所吊腊肉,问客人要不要吃夜饭。耿一标摇头。葵三朝他睃几眼,一手便把插在他夹克衣外口袋的笔记本拿过去,放下烟枪,右手在本子上示范性地写来画去。耿一标领会了,将钢笔递给他。等他写了几个别扭的字后,耿一标接过来瞧瞧,是四个字:“什么时间。”
耿一标抓着笔草草地写道:“今晚或明儿天亮前。”
葵三豁开嘴笑了,露出他的机心;一会儿便伸右手竖起两根指头,一根食指,一根无名指。
“两万”耿一标表示疑感。
葵三便学着常人数钱的样子;为了提醒对方,特地向数钱那只手的拇指吐了不少口水。耿一标好歹明白他的意图,略作迟疑,又猛可站起身,甩去半截烟,便劲点头,一边将烟蒂用皮鞋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