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钻进死胡同而又不知不觉,这种状况直接导致彼此精神和肉体上双重痛苦。欧阳松与女人金桂就像两片疲倦的浪花,相互厌烦,充满了敌意,无端地猜忌。
一个暮春五月的傍晚,金桂正在家里做饭,儿子雪涛出去玩耍,欧阳松不曾下班从场部转来。这一天的晚晴可圈可点,远方焰火般的云霞熊燃于重山叠嶂,气势磅薄又让人浮想弋壁滩突如而至的千军万马;那些自早徂夜欢唱不歇的画眉一群一群穿梭树林,嘁喳嘁喳好不快活。金桂听着啾啁,心中漾些希冀,她记得今天是她男人生日,为此她特别允许儿子出门后可以晚一点回家,因为她必须着手办好几样菜肴。她知道他爱喝萝卜汤,还晓得他喜欢吃鲜活鲤鱼,她都一一置备了。她在厨房里忙乎,油烟子将那仅挂一盏五瓦灯泡的昏晦厨房薰得不可开交。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为怕溅出唾沫毁掉劳动成果她又紧捂自己的口。她沉浸在往昔男人表扬她厨艺时的美好回忆中。同时今天,她更希望男人刻意批评她的饭菜。说白了,女人今天盼着跟欧阳松和好如初,她几乎一个月也没那种事了,她有点饥荒。
六点钟时,有人敲门。金桂看灶膛内火过旺,可能会焦锅子,于是退了些柴禾,乌着脸从厨房跑出来。门原本就开着,来者不是欧阳,而是新任场办主任石柑。他低着头,欲言又止,冲着她傻笑。她乐滋滋地说:“进来坐会儿吧。”
是啊,不久的将来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妹夫了。她听说金菊跟他好像——应该瓜熟蒂落了吧?许多人对她好道:“你妹子怀孕啦,你还蒙在鼓里。”
“嫂子”石柑依旧按老称呼叫金桂。
“么子事”金桂问道,心呢就像一个空空的瓶子。
“我……我打算跟菊结婚。”
石柑说时,由衣蔸掏出一团红纸包儿塞送金桂,又补充道:“这三千元彩礼钱,金菊说交给姐姐和欧副。”
金桂父亲早逝,留下她和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妹妹,母亲在金桂十五岁的时候便改嫁跟人离开了故乡。在妹妹记忆长河中,金桂可以算名份上的姐姐事实上的母亲。之所以如此,当石柑表示不必拘泥传统婚俗,就扯个结婚证请几桌酒席了事时,金菊全然驳斥了他的愚昧做法,固执地要求他将彩礼恭恭敬敬呈送姐姐金桂。石柑因为纠纷赔偿存不了钱,而金菊说自个儿的钱必须置办嫁妆,所以那三千元是石柑从老家借取的,他没跟金菊提这件事。至于其它约定俗成的一系列程序,石柑并不随便表态,随金菊怎么就怎么,悉听遵便。更多的情况显示,金菊忙得不亦乐乎,看得出她愿意让人们感受她正在全身心地投入整个婚姻筹备过程,而她的新郎冷静得像块顽石。
金桂接钱也不数,收进裤蔸当中,问了问他们新居在哪里。石柑说:“在良家潭人民医院宿舍楼。”
金桂听他说得无奈,就不好继续这个话题。
“你在这儿歹饭吧,今天是你姐夫生日”金桂认真挽留。
“欧副还不回家么?”
“差不多了,要不你帮我喊他来,他恐怕连自己的生日都记忘了。国务院总理也没他忙,叫什么呀日理千机万机的,理得清那么多鸡么?有那么多鸡要理?可想在敷衍人的。”
石柑被逗乐了,说:“那我喊他快过生日回家,就说姐姐等不起,菜凉好久啦。”
石柑走了。金桂把堂屋收拾妥当,摆好饭桌,端上各种菜肴,等了半个小时,只听见咣当一声,儿子雪涛闯进屋里,嚷道:“妈,熟了么。”
雪涛选中饭桌大钵里一根鸡腿,用手扯起来便没命地啃,许是饿恼火了,一幅饕餮样子让他母亲觉得既好笑又讨厌。
“妈,你今天不在食堂办饭?”儿子边啃边说。
“今天是你爸生日”金桂嘴上这么敷衍,事实是自从符刍荛代了场长,她便自动辞工退约。
“你等等你爸”金桂给儿子盛了碗米饭。
“我等不起爸爸”雪涛说,要命似地扒饭。
就这样熬至夜深,欧阳松才从外面醉颤颤地回到家中。雪涛在一边写作业,金桂小心地问她男人:“歹饭了么。”
“我歹了”欧阳说,往里屋瞥了一眼,走到屋门口看儿子在灯下写来写去,感到几分欣慰。
“加点嘛,今天是你生日”女人仍在争取。
欧阳松朝女人身体放肆地打量。女人分明觉察些许异样光芒,也就不敢跟他说话了,自个儿取副碗筷,挟着冷凉的菜,囫囵扒了碗饭。歹完后,欧阳松便一个人在堂屋里发呆,抽着闷烟。一会儿,女人开启了电视机,声音并不很大,但他还是有意识地吼道:“声音小点。”
金桂机械地转过身去拧小声量,仿佛这种随时随地会爆发的呵斥造成她条件反射。电视机声音小得微乎其微,她认为应该没事了吧,继续收拾饭桌上的一切,心里空荡荡的,不是饥饿。
男人的火气一直在升温。
“怎么解释”男人拾起地下一粒不同品牌的香烟。
“刚才石柑来家里送三千块彩礼,他没跟你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