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窗子上,让人心烦意乱。赫顿玛尔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样的雨了。自从一百四十多年前,伟大的玛尔建造了笼罩整个城市的魔法阵之后,这个城市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暴烈的气候。现在不过下午四点,但是外面已经黑得如同午夜。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又将浓重的黑暗撕扯得支离破碎。隆隆的雷声好像是擂响在头顶的一面巨鼓。
屋子并不宽敞,此时却站了很多人。只有巴恩是躺在床上的。至少十瓶烈酒让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嫣红。这种喝法对于身体的损害无疑很大,但是阿甘左并没有阻止他。他了解巴恩的痛苦。他最了解他的痛苦,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
里昂就着烛光看完了索德罗斯的信,然后皱着眉头又看了一遍。雨是在他赶来的半路上开始下的,皇帝全身都湿透了。但是他毫不在乎。这封信的内容让他无暇顾及身体的不适。
在德罗斯的政治体系之中,德梅兰有属于自己的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掌握着德罗斯的政治和经济命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首相的权力比皇帝更大。
他了解德梅兰。这个老人对于权力的欲望比刀剑更为锐利,他残酷而冷静,勇敢而果决。
最重要的是,他只有一个儿子,而且他很爱这个儿子。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儿子才会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恶行。
皇帝见过萨德尔,那是一个英俊健壮的年青人,和他父亲一样有一头铁灰色的头发。这个年轻人继承了他父亲的部分优点和几乎全部缺点。他也有野心,而且胆子很大。
不过这一次,他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一点。里昂看着躺在床上大醉不醒的巴恩。
巴恩是少数可以以光剑皇族旁系身份位列红袍的剑士,他的忠诚和功绩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救过自己的命。里昂也清楚巴恩对妻子的感情。那是一种叫人妒忌的挚爱。他无法想象巴恩要如何忍受这种痛苦的打击。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他都必须还给巴恩一个公道。
只是,他也不得不顾忌德梅兰的反应。首相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实在太大,也实在太重要。
“陛下。”
这个声音沉稳而平和。仿佛一道深黑色的影子。阿甘左的面孔隐藏在黑暗之中,皇帝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阿甘左问。
里昂没有说话。阿甘左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是你们国家内部的事情,我没有资格过问。但是我和巴恩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他所遭受的不幸我无法坐视不理。”
阿甘左,这个人也是里昂不愿触犯的。他的剑术之高,几乎仅次于索德罗斯。在这种时候他需要这么一个盟友。里昂忽然感到有点悲哀。他身为阿拉德大陆上最强大帝国的君主,却要处处顾忌,几乎不敢冒犯任何人,真是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他忽然发现,除了还在昏睡之中的巴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自己。不但阿甘左、帕丽丝、卢克西他们在看着自己,连跟随自己一起来的霍文都在看着自己。里昂苦笑一下,问道:“那么,阿甘左先生,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不了解德罗斯的法律。”阿甘左的声音好像一块冰冷的钢:“但是我了解公道。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公道都是一样的。”
他沉默了片刻,说出里昂最不希望听到的那句话: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何尝不知道巴恩需要什么样的公正?里昂无奈地沉默着。阿甘左道:“上一次我们见面时,我也见到了你的女儿。”
里昂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知道阿甘左要说什么。
“如果这次死去的人不是艾米丽,而是您的那位公主……”
“放肆!”霍文一声咆哮,从紫色长袍下掣出光剑,幽幽的剑光中,阿甘左的面孔仿佛是石头刻成的。在他身后,卢克西的双眼在黑暗中发着令人胆寒的红色光芒。
“霍文。”里昂轻声说:“把剑收起来,阿甘左先生是我们的盟友。”
光剑的剑刃消失在黑暗中。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里昂抬手揉了揉额头,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你不用再考虑了。”阿甘左说:“我已经替你考虑好了。”
里昂放下手,看着他。阿甘左道:“我也知道你的处境,或许,你无法给巴恩一个公道。但是我可以。”
“你要做什么?”
“我这就动身去德罗斯。”阿甘左的声音中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寒意:“我去见见那位首相的公子。”
“这是我们德罗斯内部的事情。”霍文大声道,阿甘左冷笑一下:“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
他轻轻拉起卢克西的手,看着霍文:“我会砍断他的手,砍断他的腿,然后把他活着带到巴恩面前。”
“如果一定要有仇恨,让你们那位不懂家庭教育重要性的首相大人来恨我好了。”
“你不能这么做。”里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