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这场豪雨终于有了些要收敛的意思,可即便如此,整个五柳巷依旧笼罩在一片雨雾当中。也许是因为连熬了两夜,禁军的军阵终于开始有了些松动的迹象,就连那个一直都不肯进入民宅避雨的百人尉成怀素似乎也有些坚持不住,其人居然就那么大模大样的牵着自己的战马,领着十几名军士,叩响了五柳巷官衙的大门。
这叩门之声不急不缓,可对于官衙内的一众公人而言,却不亚于有人用大锤在心口上敲击。那原本还伏在案上酣睡的方胜似被这动静惊醒,一个冷子便直起身来,定定注视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官衙内的一扇扇门扉被打开,无数个脑袋探了出来。可随着那叩门之声再次响起,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从那紧闭的大门上移开,转而望向了凉亭中肃然站立着着的某人。
留意着众人的目光,安平王单眠的心头便如同被塞进了一把苍蝇,他看得出,那目光所指并非是自己,而是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涉川从六品官员,五柳巷总捕谢观星,何以能得来如此信任?
与单勉的愤怒不同,方胜倒真没觉得自己被人漠视有何不妥,能和堂堂的安平王一起感触这份尴尬,这未必就不是一种上好的谈资,更何况谢观星是什么心性,他方胜比任何人都清楚,左右是自己的生死兄弟,谁得意不是一样?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让方胜没有去拽谢观星的袖子,如果有朝一日,这谢观星成了官家手中的一把利刃,那么毫无疑问,他方胜注定将会成为一柄最合适的刀鞘,至于这刀鞘能不能锁住锋芒?方胜觉得,那要看刀鞘上所能镶嵌的“宝石”份量!
“总捕大人,看这架势,你的弟兄们都在等着你拿个主意。这门倒是开还是不开?”
太多的酒水,让安平王单勉多少忘了一些自己平日的行事风格,其人斜坐回椅上,一边用手指揉搓着案上的银质酒壶,一边开口问道。
不经意间,方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其人难得的有了一丝紧张。这也难怪,若是换了方胜,这等状况自己有太多的办法可以应付过去,可是依着谢观星的心性,天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出乎方胜预料,谢观星的反应极快,其人扶正纱帽,甩动衣袍单膝跪倒,随即拳击左胸施礼后说道:“王爷此言折杀属下,五柳巷一众公人谨从王爷号令。谢观星乃一介小吏,何敢擅权,还请王爷示下!”
那方胜见状,也顾不得心中惊奇,赶忙上前应付场面,可其人刚要握拳,却是想起自己并非武人,只得暗道一声“晦气”后,双膝跪倒施礼。
“五柳巷推官方胜敬请安平王爷示下!”
一股莫名的热气从方胜的下腹升起,那感觉就如同回到了自己出事之前,单勉的心“通”“通”“通”一阵狂跳,其人一拍桌案,猛然站起说道:“好,本王难得应个风景,今番也狂放一回,谢捕头,开门!”
随着大门的开启,禁军百人尉官员成怀素看到了怪异的一幕。
整个五柳巷官衙内的下级公人,还有那些被安平王招来的厨子工匠,此刻都已站到了官衙正堂之外,他们手中大多持有兵刃斧头,当然还有其它一些更匪夷所思的物件。可无论这些人手中拿得是什么东西,那眼神却让百人尉成怀素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边关?再次面对那些来自昌余的难民。
定了定心神,成怀素领着十余名军士径直走向凉亭。待施过礼,其人开口说道:“还请安平王责罚,属下入衙实是情非得以,外面雨大,禁军中有不少兄弟着了寒气,此刻业已打开了摆子,便是属下这匹战马,也有些站立不住,还请安平王爷行个方便,寻个暖些的房间让兄弟们烘干衣物。”
听到成怀素这等要求,安平王单勉面色微沉,其人左手缓缓按向腰间,却是按了个空,那把平日里悬在腰间的宝剑,此刻业已挂到了门眉之上,急切间倒是如何取回?
方胜何等精明,见得此状,赶忙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当下是何等状况,岂容你等造次?便不怕扰了我家王爷观雨的心境?”
禁军中忽然有人笑出了声来,这一笑,即便是方胜自己也觉得方才言语似有些不妥,其人尴尬之下,不由自主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单勉忍住了在其人屁股上猛跺一脚的冲动,痰嗽一声后说道:“本王喜欢此处清静,不想有人前来打扰,你等即是想要休养,附近民居甚多因何不往?独独要进此处烘干衣物,可是存着旁的打算?”
那成怀素刚要回话,却被一旁站立的谢观星抢过了话头。
“王爷,依着我朝律法,无令骚扰百性,军中主官当受斩刑!”
单勉显然被谢观星的插嘴搞得有些莫名奇妙,其人与谢观星对望一眼,似有片刻犹豫。可当单勉的目光扫过谢观星右手,一个微不可查的手势让单勉改变了主意。
“难得你等顾惜百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的不是,即如此,谢捕头,且安置闲置房间让那些染病的军士烘干衣物。有本王在此,料他们也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