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是工作需要外,成为一道快乐的背景,也正是我自己的愿望。
我冲他友好地笑笑,表达我的赞许。
忽然想起另一张笑脸来。上个月,我们去西藏旅游。在羊卓雍湖边,大家争着拍照留念。取景最佳的位置,站着几个藏民,牵着自家的牦牛,供游客骑或者作为背景拍照,每次象征性地收取一点劳务费。其中有个藏族大婶,牵着牦牛,默默地站在一边,也不晓得拉客。有人不远不近地站在她的前面拍照,“顺便”将她和牦牛也拍了进去。她不但不恼,还一直面带笑容,很配合的样子,高原红的脸上,牙齿显得特别白。我问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她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跟我们说,因为我知道你们在拍照片啊。可是,因为他们不是特地和你的牦牛合影,所以,不会有人给你取景费的。她笑着说,没关系,但我还是要笑的,我不想自己在你们的相片里不好看。
那是多么纯净的笑容啊。
每次旅游拍照,都会有很多陌生人,和风景一起,闯进我们的镜头。同样,在别人的照片里,也一定拍下了很多我们的身影。我们只是偶尔地互为背景。这一辈子,我们几乎不太可能再遇见。有时候,看到照片里那些陌生的面孔,可爱的表情,我会哑然失笑。我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照片里,会是怎样的表情。我希望自己也总是面带笑容,至少是平静安详的,让人愿意看自己一眼,并记着这个世界有这么一个陌生人,曾经和他友好地互为背景。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向我抱怨周遭的人群。他听莫扎特,大家听周杰伦;他读莎士比亚,大家读郭敬明,“我不嫌他们浅薄就算了,为什么他们要嫌我清高?”
我很同情他。这种特立独行的做法就像冰块浸在冷水里,边缘锋锐,既然不肯在现实社会中模糊和钝化,其结果就是刺痛别人,肯定会招致疯狂的围剿。所以我的建议是:为了易于生存,要学会和光同尘。
话刚出口,我发现自己也错了,居然把“清高”和“凡尘”对立起来。
每个人都是在人世独自漂流的孩子,身世样貌无法选择,能被允许的选择都只能在夹缝里悄悄进行,包括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拥有怎样的幸福。现实强悍,逼人就范,大部分人活到后来,好像心里的话,一生都没有一刻能够说出来,而漫漫余生中有关生活的鸡毛蒜皮,说与不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内心孤独无依,却要凭着自我牺牲般的意志来自毁,变得和大家一样,成为面目模糊的一群。也唯其如此,才显出“选择”的不屈与珍贵。
于是有的人对人生信条清坚高贵、一味坚持,可惜现实不容许,只落得被逼绝地,满腔血泪;大部分人墙头草随风摆,遇泥同泥,遇滓变滓,穿着红舞鞋周旋在舞台,在世路的春风中如奶油般化去;但是也有一种人,凡尘是前庭,清高是后院,人前享受人前的乐趣,人后享受人后的日子。我认识一位老先生,胖胖的身材,红红的鼻头,安分豁达,随分从时,凭平生所学在我们这个小城里免费办起国学班,开班授课,一文不取。但是有一次,本省广播电台想请他做节目,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讲课只是为能传承文脉,不是为给自己脸上贴金。所以,恕我不能从命也。”后面这句是用京剧念白说出来的,逗人乐的同时,听出真正的清高来。人前通透,人后坚执,这样的人才是和光同尘的清贵君子。
这样的人对世界充满理解和悲悯,愿意俯首走进别人的内心,于是人们称他为圣。其实何曾是圣呢?不过是跨越万水千山的行者,终于找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人,不惮于在思想的路上行走,在各色人等中间跋涉,在古典与现代之间切换,在花与草、麦与稻之间流连,于是,人们又称他是智者。其实何曾是智者呢?不过是踏倒藩篱,立足大地的参孙。世界太宽广,人生太狭窄,筚路蓝缕,要做的,不过是让自己活得更开放些。
但是我们平时对“清高”却多有误解,于是直接导致生活方式的狭隘,也使生命越活越狭窄。一生固守一种单一的生活模式,就像圈起一堵墙,视线所及,不过是自家后院那一点假山池沼,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松涛拍岸。所谓“白天不懂夜的黑”,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十二世纪,廓庵禅师著了一本名为《十牛图》的书,形象地展现了由修行以致顿悟的体悟过程:
第一步,寻求业已失散的心牛,也就是真实的自己;第二步,发现了心牛的足迹。不过在这一阶段还无法弄清牛是白还是黑;第三步,终于看到了真正的牛。风和日丽,杨柳青青;岸边有一头高大的牛,牛角高耸;第四步,紧紧把住缰绳,牵着它的鼻子,把它拉到身边;第五步,把好鞭索,加以管束,不让牛在尘世纷迷之中再次跑掉;第六步,干戈已罢,短笛横吹,自有牛儿载着你回家;第七步,骑牛回家后,牛已不见,主人高枕而卧,室外日已三竿,人的本来面目尽现;第八步,鞭、索、人、牛,一切都不挂在心上,你就是那无边无际的宇宙,你获得的是大自由;第九步,水绿山青,超然物外,居无为中而有为,做真正的主人翁;第十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入廛垂手,和光同尘,即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