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里,我安分守己。把忧伤的灵魂交给稿纸,交给画布,交给缓缓流淌的乐曲。
世界就那样平静着,平静得有些出奇。公鸡照常催促着人们起来劳作,狗也照常用它的吠声维持着自己的生计,那吠声不外乎有两层含义:要么是在见到生人时为自己壮胆,要么就是在向主人讨取食物了。
我想起一个人也是在那样安静的早晨静静地走的。那是教过我的语文老师,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犹如没有根的魂魄,犹如一缕炊烟,带着人间最后的温暖,化云而去。我去参加他的葬礼,那葬礼也是安静的,甚至没有哭声。我喜欢这样送别的方式,只有低低的乐曲,不由得让人愉快地想到,我们正在护送一颗灵魂赶往天堂。
等到一切都停下来,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人就老了,便会感悟很多别人无法理解的幸福,比如找个好朋友,找个好天气,找棵结满果子的树,摇下几颗果子,然后坐下来,分享彼此无聊的生活点滴。比如默默地关注着一个你喜欢的人,你从不对她说:来吧,看我的水,波光潋滟,是为你泛出的波澜。你不愿打扰别人,你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你只会对着山谷,喊出你的忧伤。你的安分守己的忧伤。
我合上我的稿纸,让那只奔跑了一夜的笔,回到它的洞穴。阳光出来了,我却要去睡一会儿了,我去冲澡,我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才去睡觉,这是我的习惯。这让我想到了我的语文老师,想到了他的死亡。每个人,每一天的梦乡,又何尝不是奔赴天堂之约的预演?
窗台上,一些昆虫已经奄奄一息。我才发现秋的橱窗里,已摆满夏的遗体。
便禁不住一遍遍地这样问自己:静。然后是净。再然后,是境。可以让心灵美好的几个台阶,如今,我走到了哪里?
记得我走向生命中的第一个远方,是在十一岁的那年。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远行,第一次跋涉。那时,我刚好在寨子里的小学校上三年级。
我的故乡坐落在云南西部一条非常有名的大河东岸,那是滇西大高原深处一个偏僻闭塞而又平淡无奇的彝族寨子。我生下来刚一张开眼睛,所能看见的,便是一片窄窄的天空,便是一片莽莽苍苍的群山,便是一条深邃莫测的峡谷。因而,像我这样一个山里生、箐里长的彝家娃子,能够在十一岁的时候便独自一人跋涉远方,冒冒失失地闯荡县城,在我们的寨子曾经被传为佳话。大人们都一致认为,那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了不得的事件。
在我从呱呱坠地的婴孩到十一岁的这段童年生活中,我和寨子里的小伙伴平时玩耍的活动范围,从未曾超出过方圆五公里的距离。即便偶尔走得远一些,也就是打猪草、捡菌子常去的响水箐和牧羊、砍柴、烧野蜂、套野兔的中梁山。那也不过就离家方圆七八公里的路途,算不得太远。所以,当我从简单的小学课本上知道了在我们的寨子以外还有着一个更大、更精彩的世界的时候,便对大山以外的远方萌生出了许多美好的想象和炽烈的神往。
我总在企盼,企盼着有一天能够走出大山,到真正的远方去走走。
记得我正式把到想象中的远方去走走的想法付诸行动,是在1974年一个阳光格外明亮的秋天。那天早饭后,学校刚好要放三天的农假,出于一个山村少年对远方的长久向往,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决计独自到神往已久的县城老街走上一遭。我趁父母都下地干活的机会,自己做了一个足够吃上两天的苦荞粑粑,给父母留了一张歪歪扭扭的便条后,便怀揣着平时捡橡籽、拾松香卖给供销社攒下的三块九毛钱,独自一人踏上了那条陌生的,能够通往县城的盐茶古道。
尽管我从未去过县城,但平时已从大人们的闲谈中知道,只要沿着这条盐茶古道一直往前走,就能抵达我向往已久的县城老街。
我走啊,走啊,翻过了两座山梁,穿过了四条峡谷,直走得脚底起泡,嗓子冒烟,依然未见到县城的一丝踪影。整条古道空荡荡的,半天也没遇见一个行人。我开始有些害怕,也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独自一人走上这条陌生而又漫长,坎坷而又艰辛的远行之路。但从小就十分倔犟和要强的我,又不愿走回头路让别人笑话,于是,便只好横下心来,继续艰难地往前跋涉。
当我又经过了半天的跋涉,最终攀爬过一座陡峭的山梁时,终于惊喜地发现一大片平展展的,盖满许多各式各样的大房子小房子的坝子就坐落在山脚之下。这就是我向往已久的县城老街,我生命历程中的第一个远方,我远行之旅上的第一个驿站啊。我的心中突然涌动起一阵狂喜,兴奋得差点就哭出声来。所有的疲惫与恐惧,都在一瞬间化成了满心的欣喜。我迈开大步,像一只刚刚出窝的布谷鸟,轻快地向着山下的小城飞去,飞去……
现在看来,那实在算不得是真正的远行,但对于一个长到十一岁还从来未曾走出过离家五公里以外范围的山里娃来说,第一次单枪匹马独自走三十里山路闯荡县城,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事件。因为那毕竟是我人生之旅中的第一次远行,也是我生命中最不同凡响的一次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