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见楚适凛然正色,知其认真动怒,忙跪下来,心中暗自回想楚适南行期间他闯了什么祸。盘算半日没想出什么来,却也不见楚适说话。因抬头偷眼一瞧,见楚适正皱眉发楞。贾环眼珠一转,便涎了脸笑道:“先生若是未想好教训我什么,不如我明日再来?”楚适闻声望去,见贾环晨星似的一双眼睛,清清静静,一丝隐晦曲折也无,不由心中又叹又悔。
原来楚适先时奉皇命往扬州去,同行又有静太妃的首领太监。其时虽觉此事稀奇,倒也未多想。到了那里,却又见忠顺王府的人也在那里,楚适便觉有异。又见林家众管家掌事皆以忠顺王府之人马首是瞻,他越发惊诧,便细问钟管家等人,这才知道忠顺王竟是贾环引了来的。又想起贾环回京时百般不肯说实话,原来是为的这个。
只是楚适不知贾环、林如海同忠顺亲王怎么议计的,因见静太妃的首领太监和忠顺王府的仪卫正一力为黛玉争嫁妆,便只当作忠顺亲王所求在此。不成想,及至都中忠顺亲王的人反将这些嫁妆交给贾家了。楚适惊诧不已,竟不知忠顺亲王此举意指何处。因又一思索,忽猛想起忠顺亲王的名声来。
自前朝以来,世间风俗,南风渐盛,世人皆视娈童雏伶如常。且又专有人喜极幼的小童,只选十龄上下清童押亵淫媾,以为此乐更比寻常高百倍。贾环这样长相、这样品格,若或一日惹下此间是非,楚适亦不以为奇。忠顺亲王那样身份、那样名声,其人如何竟可不必说了。其护持林家一回,不为财帛,自是别有所图。
如今从头想来,只怕是贾环为林家父女后事无着,病急乱投医,被他外面认得的狐朋狗友狡言诳语所欺,竟至自投罗网,!虽不知详情如何,只是忠顺亲王既肯于林家事上出力,只怕是的了手了。想贾环这样一个好孩子,竟被荼毒!真春柳摧折,白玉遭污!让人叹息不已!
楚适深悔当日在京时不曾紧紧管束贾环,竟使贾环得了空隙,做下这样害己之事。不免又气又愧,便要狠狠训斥他一回。使他知道人心叵测,为人当防微杜渐、克己慎行。只是转念一想,到底贾环是好心,只是年幼,哪里弄得过旁人的手段。如今他已受了折磨,自己再喝骂他岂不越发委屈他了。更兼他这样聪明灵秀孩子,若一味挫折他,使他羞惭无地,恐其灰心丧气垮心志。若或起了些厌世的心思,越发不好。
现如今既是贾环神色行动如常,楚适也只当没有此事。横竖忠顺亲王也不能将此事喊出去,趁现在了断,与贾环名声无碍。以后仔细禁管贾环,使其身边再无缝隙,此事自然消匿无踪,若忠顺亲王犹自逼迫,少不得使个手段将贾环支到南方书院读书去。又一想,罢了,书院里也不干净,还是放在眼前盯着安心。想罢长叹一声,向贾环道:“你起来吧。”
贾环瞧着楚适面色数变,最后竟平静了,让自己起来,不免心里纳罕。想了想,便站起来走到楚适脚边,重又跪下。仰头向楚适道:“先生这是怎么了?这般犹犹豫豫的,可不想先生为人!先生要教训我什么,尽管说就是了!学生自当恭领师训!咱们师徒两个说话还有什么可隐约躲闪的呢?”楚适听说,便张了张口,顿了顿,到底又合上了。
贾环一见,忙伏身依在楚适膝上摇晃,撒娇道:“先生,你就赶紧说了吧!你只是不说,你憋闷的难受,我惦记的难受,何苦呢?”楚适一叹,道:“既是你说咱们师徒没什么隐约躲闪的,你就跟我说说忠顺亲王是怎么回事。”贾环一听方想起来这件事还未曾想楚适交代过。忙赔笑向楚适道:“先生容谅!此事本该早让先生知道,只是先时此事不曾拿稳,便不曾告诉先生。后来此事定准了,先生又去了扬州,我便忘了。”
楚适哼道:“什么拿稳不拿稳的,分明是怕我拦着你行事!”贾环忙赔笑道:“没有的事!先生对我姑父的事比我还忧虑心急呢,哪里有拦着我的呢!”楚适便瞪他一眼。贾环忙嘿嘿笑着,将有个朋友替他联络办成此事的话一长一短说了一遍。楚适一听,竟皆与自己所想对上景,又见贾环绝口不提忠顺亲王何以肯助他,心里越发认定了。
楚适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忍住,语重心沉向贾环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软耳朵,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也当想想,忠顺亲王那样人哪里就那么容易替人捉刀?‘将欲夺之,必固予之’,这书你都白学了吗?你送上门去,人家岂有不取的!到头来,难免有血本无归之忧。”
贾环忙道:“其实也没下什么血本,且我那个朋友还是能信的过的。如今这事也成了不是!”楚适一听他话中竟是满不在乎的意思,不免恼怒,因喝道:“胡说!堂堂男儿屈己卑身求告与人已非大丈夫所为!更何况供人戏谑押弄!你这羞耻何在?!”
贾环听着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劲!愣了好一会儿,方醒过味来。“呼”的一下跳出三步远,喊道:“先生!你也忒敢想了!”又哭笑不得道,“我连人家的面儿也没见过,难道还能勾引人家吗!”楚适听了,心里倒觉略缓了缓,因道:“那你倒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环先时不想将玻璃之事说出来,不过恐楚适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