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小路,春妮心里的路却突然走丢了,意识钻进了风箱,轰轰作响,又找不到出路:她把我支使出来,如果她编造了谎言怎么办呢?
抬头看看远处,发现阳光、树叶、小草们也都是一身疲惫。风也显得软弱无力,无法将树叶们翻起。鸟雀、昆虫、知了们的叫声稀疏了许多。有蜻蜓在阳光下左冲右突,似乎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是不是应该返回去,直接把事实告诉父亲呢?
曾经的渴望都漫过了所有的山峰,升到了无边的天际。
难道现在就要被母亲所左右,所欺骗吗?
但意识的惯性还是带着春妮的双腿朝水井走去了。
水井就是一个流动的水潭。事前用石头在小溪里拦出拦坝,积成一个半人深的深潭,便做了水井。清澈的水们还是睁着清晰的眼睛,涓涓细流也发出了欢快的笑声,一路畅快地向下面的山涧里奔去。一看见那清澈的水,春妮的心路就被打开。是呀,不管她怎么编造,怀里的那个野种却是巨大的存在。她总得交待出一个男人出来吧。也不管父亲的自卑连绵多少里,也不至于戴上绿帽子在苦难的人生里苦行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在春妮心里欢快地游动起来,说不定等她回家的时候,等待她的就是巨大的震惊哩。或许是他们母子被轰回了娘家。也或许是她的母亲被打趴到了地上,地上有一滩血,血里有一颗牙,一声一声悔恨的哭泣比石头还扎实。或许是那个野种被扔到了屋外,或是扔到了堂屋的地上,正翻着四蹄乱弹,哭声扔得到处都是。
这些场景在春妮心里放着黑白电影,背景音乐是她对她父亲的信任。血液打着节拍。意识敲着边锣。她便舀了半桶水朝家里走去。
其实春妮一直很少提水。挑水人没扁担长,也没桶系高。提水最多只能提半桶。
将水提回家,却突然发现房屋依旧在阳光里酣睡,期待中的哭声、吵闹并没有站出来,空气里还是一望无际的干燥。几乎是房屋撞开眼帘的一刹那,想象的场景就迅速撤走了幕布,失望破门而出,覆盖干燥的空气,一直铺到天边。再从灶屋的侧门进屋,她父亲的声音却一路吹箫一样动听。他在对她母亲讲述服役的情形。
“就是苦得不行。又管得严,哪儿都去不了。几个人都挤在一个屋子里,拉屎拉尿都在里面,臭气熏天。虱子、臭虫到处都是,苍蝇满天飞,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最让我佩服的是焦磊大爷,你说我们都成猪成狗了,他还乐呵呵的。”
春妮的母亲说:“他本来就是个快活人。”声音里的坦然已经是膘肥体壮了。脸上露出的则是那种开心的笑。
春妮的父亲继续吹箫,说:“我们也不晓得他到底哪根肠子快活?劳动的时间就喊山歌。也就一条破沙罐腔。听厌了真的烦死人。歌词也不是传下来的歌词,全是现编的。没一句上相。无论警察怎样凶他,他就是唱。后来,警察拿他没办法,就只好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