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安对王道真拘而不杀, 游街示众。在她跟前说的上话的大臣,心知王道真的犯律给了女君敲打朝堂上下最好用的铁柄,
从委婉地求情, 到不敢再求情。与谢晏冬和离的王家七郎, 为了救大兄长跪在宫门外, 直到磕头磕昏过去, 也未获见女君一面。
次日晌午, 王老夫人进宫求见谢澜安。
议事阁里新置了一口卷缸大小的斗形鎏银冰鉴, 在暑日里散发着丝丝清凉。谢澜安坐在书案后,右手边堆放着近尺高的公文,眼不离折子,道声传见。
候在殿门外的王老夫人,只听内侍通传一声,进去,见阁门处守卫森严,宫娥敛气,搴衣入内, 便见谢澜安端坐方席上,朝服挺括, 蟒绣煊辉。
这样的法度, 比之真正的君王, 已是样样都不差了。
老妇人心中长叹一声, 垂首伏拜。
“老身拜见谢相。昨日吾家恶儿失心狂言, 中伤命官,非议政事,老身来向丞相请罪。”
“老夫人年事已高,免礼吧。”谢澜安说着, 人却不动,待宫娥将王老夫人扶起,才撂笔看向她,目询来意。
其实双方心里都如明镜,王老夫人这是来赎人的。
想赎人,就要拿出诚意。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乱的王老夫人,经历了丈夫辞世,儿子收监,家族落败种种波折,依旧不损她身上出自士族的那种雍和与骄傲。她向谢澜安呈上携来的两只木匣,开门见山道:
“这一只匣里,乃乌衣巷祖宅以及王家在金陵的五处田庄地契,另一匣里,是王家名下两间质库的钥匙,今愿奉与国库。”
打从谢澜安登上凤阙那日开始,王老夫人便知王谢之间必定要有个了结。这半年来,她一直训诫族人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却不料到头来犯蠢的是自己儿子,在谢澜安如日方中的节骨眼顶风作案,不顾家族死活。
谢澜安鞫人后不下狱,反而游街示众,她在等什么,王老夫人心知肚明。
棋差一着,就只能愿赌服输。
谢澜安眼风掠过两只匣子,端起菊花饮子呷了一口,“用这些买儿子一条命,好大手笔。”
“不,”王老夫人冷声道,“老身买的是王氏一族余下人的命。”
“哦?”谢澜安放下茶盏,有些意外,“老夫人竟不是来为令郎求情的?”
王老夫人神情悲涩,道真被拉到大市上,如冠猴任人围观,纵使他还能被放回家,依这孩儿的心气,断是无颜苟活了。
这个儿子保不住,她却还有其它儿女、孙子、孙女。子孙都是债,她这个风烛残年之人一时半刻闭不上眼,便只能卖了脸面,为家族最后谋一程。
“谢相剔透玲珑,老身就直言了。俗语说‘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吾夫失算,吾子失足,皆是计不如人,怪不得谁。王氏族人只愿余生做个平安普通的老百姓,还请谢相高抬贵手。”
“老夫人是明白人,人不犯我,我向来不会犯人。”谢澜安道,“话说到这份上了,好,看在舍姑母曾称您一声婆母的份上,我卖老夫人这个颜面。王道真死罪可免,不过三日拘押还是要小惩大诫的。”
王老夫人猝然抬眼,对上谢澜安言笑晏晏的目光。
——这女子分明已经算准,道真受此折辱,已不能活!
这就是这位女君的手段,既把好处拿了,规矩立了,又能显示她宽仁大度的胸襟,手上不沾一滴血,而得罪她的人,也必死无疑。
王老夫人转瞬低头掩住眼底的郁愤交织,咬牙拜谢:“老身多谢丞相宽宏大量。”
谢澜安注视着这位壮士断腕,能舍能忍的老夫人,忽对她生出一丝敬佩来。
家有这样一宝,琅琊王氏,也未必从此就消声匿迹了。
待王老夫人告退,谢澜安即命人将两只匣子送到何羡那里。
这笔资财蔚为可观,不充国库,也不入她的私账——之前谢澜安正愁拿什么和六镇叛兵谈合作,王道真这一通鼓,给她解了烦难。
迈出宫门的王老夫人,一个急火攻心,身形向前趔趄,若不是被等在宫门口的王娴迎上搀住,便要摔在那白玉墁砖上。
“祖母保重。”王娴忍泪哽咽,“家中已是如此,您千万不能再有事了。我父亲……他……”
王老夫人喘息咻然,无言以对。半晌,她才哑声道:“王家还有女郎……娴儿,你去参加两年后的科考,我王家门楣还、还不曾绝……”
王娴茫然道:“可是科考……世家子弟不能参加啊。”
王老夫人唇角扯出两道苦涩纹路,转头回望浸在浮光掠金中的巍巍紫宫。“哪里还有世家了……”
“世无千年之世家,却有千年之君子。”
暗无天日的诏狱,身披囚服的邝逢辰借一星油灯,向铁槛外的楚堂深揖到地。
“这些时日学生想了许多,高天金乌,非我能议,非我可撼。谢娘子当初破除世家成见,擢举寒庶,本是为造福百姓,学生却因一时意气,在此蹉跎岁月,实在愧对所学,愧对参考的初衷。大人曾让狱卒传话,说小子若想通了可求见您,我……没想到大人还记得我这号人。”
楚堂站在油灯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