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就在陈勍审视胤奚的时候, 谢逸夏忽然开口:“臣适才回想陛下恩语,方觉陛下虑计长远,甚切情理。臣多年来身处荆襄, 与子孙两地而居, 难享天伦之乐。蒙陛下体恤, 臣愿考虑就任丞相, 躬佐宸图。至于荆州方面的兵事……”
二爷略作一顿, “臣想推举一人任郡下参军, 便是曾两次立功的胤郎君。”
胤奚陡然看向谢逸夏。
别说他猝不及防,连谢澜安都定了定,没想到二叔会安排胤奚去荆州。
谢逸夏仿佛不知这对小儿女的反应,还向二人的方向分别望了眼,笑呵呵道:“年轻人嘛,莫贪图清逸,还是得多多历练。”
胤奚明白了谢二爷不是一时起意,满殿辉火在他眼前旋转成光涡,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皇帝的心情却如柳暗花明, 他松开指尖,暗自寻思:谢刺史当真愿意回京, 同时又能把这胤氏子从京师调走, 远离含灵的身边……
“善。此事可议。”
宴散时已是子时初刻, 夜阑风细。
走出含英殿, 大司马与谢刺史并肩踞立在阶台上, 群臣莫敢越级先行。
这一晚大家酒馔没用多少,却在席间目睹了一番又一番的明暗交锋。无论是谢逸夏可能接任丞相、西府将迎来变局,还是大司马带府兵进宫、对谢家娘子虎视眈眈,都是让这些大臣们半夜梦醒都要抱枕思量的大变故, 安能不谨言慎行。
“含灵,”谢逸夏忽然转头,在紧峙的氛围里对侄女道,“先去送你老师登车。”
他要将含灵从褚啸崖的视线里支开,谢澜安余光睇向披甲佩剑的褚啸崖,谢逸夏冲她安抚一笑:“去吧。”
谢澜安略作犹豫,到底相信二叔的手段,转身搀荀尤敬下阶。
褚啸崖含眸望着谢澜安的背影,意犹未尽:“谢家人的护短之名果然不虚,褚某今日算领略了。”
他向谢逸夏比手,阔步走下白玉阶,“今夜这酒未喝尽兴,我准备留在金陵过元宵,好与二爷痛饮几场。”
还要在京中逗留半月?自谢逸夏举荐他后便一直沉默的胤奚,在后头皱眉。
谢逸夏淡笑两声,拢袖与褚啸崖一同往外走。“人老了,酒肠浅了,只想在家中含饴弄孙,怕要辜负大司马的美意了。”
“二爷正值茂年,执掌西府也功劳卓著——陛下是太心急了。”褚啸崖睨着他有意无意道,“谢二爷是儒将,尚能赢得‘风流刺史’的美名,最难做的是吾辈,一生沙场上拼命,却还要提防落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今夜皇帝当众请谢逸夏卸甲归京,虽没明说卸他兵权,可不就是提防他拥兵自重么?
褚啸崖在暗示谢逸夏,保住根基最好的方式,便是北府与西府联合。届时不说小小的金陵,便是整个南朝,褚谢两家一家一半也吃得下了!
“昔年大司马向朝廷请赐九锡,也有人说大司马太心急了。”谢逸夏气度雍容,“这这人哪知足常乐,莫贪不该想的,路才能行得稳。”
说话间两拨人下了重阶,迎面梅香扑鼻。
褚啸崖却偏要煞风景,冷森森摩挲着剑柄,“我这个人,急性子,美酒当杯就要饮尽,烈马难驯定要降服,恐怕是等不及的。”
“那大司马可得当心了。”
从云龙门返回的谢澜安穿过梅林,正听到这一句,洋散地接口,“当心马失前蹄。”
女子身上一领白狐裘逶迤及地,在漫园白梅的点缀下,渡染元夜清辉,恍若从琉璃冰雪中走来。
褚啸崖目光亮了亮。
他丝毫不生气,压住周身的戾气欣赏那张冰肌玉颜,哈哈笑道:“有小娘子体贴关怀,褚某定当——”
谢策蹙眉,才欲开口。
“大司马身处宫闱,面对朝中命官,理应称呼官名。”胤奚眸色如晦地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截断褚啸崖的话了,褚豹忍不住怒喝:“你又是什么东西!”
“不是个东西。”身在宫灯阴影里的胤奚神色莫辨,“不过是个赢过豹崽子的无能之辈——”
话音未落,一阵罡风照着他面门扇来。胤奚眼神一厉,拧腰错开半步,褚啸崖的虎掌已变招下坠,挟着刚烈去势掏向他心口。
胤奚不愿再退,搪手硬接,与对方臂膊接触瞬间便知不好。
褚啸崖不是外强中干的褚豹,他的体格呈现出碾压性的优势,这记掏心爪势大力沉,直接震得胤奚整条臂膀一麻!
胤奚当即卸劲,顺着褚啸崖的推力下腰后仰,背脊几乎贴地,任褚啸崖前探的猿臂自鼻尖上掠过。
胤奚出腿踹他膻中。
褚啸崖另一手抢出将胤奚脚踝拍下去,借力站稳身形,右手挑起屠鲵剑的提挂,抡转横于掌心前奔,逼向这找死的小子!胤奚仓促抬掌搪住剑鞘,受褚啸崖的冲势后退,靴子在梅林径道上犁出一道深痕。
谢澜安呼吸一窒:“胤奚!”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胤奚想起北府大营的火燧气味。
电光石火对上褚啸崖沉敛而狠煞的双眼,胤奚感受到在灵璧城中都没有的砭骨寒意。
那是在沥血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