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尾, 府里忙着张罗除夕宴。
“王翱一死,丞相之位空悬,归月以为这个官职日后可以蠲弃。”
谢澜安空闲下来, 到百里归月的院中讨杯茶喝。楚家消息传来时, 百里归月将剥下的橘皮煨在红泥炉壁上, 正说着:
“掌军国之令、参议制章, 有中书省;分部行政、管辖郡县, 有尚书省;而御史台负责分察百官, 便不需要另外有个凌驾于两省之上的‘宰丞’。女君想平衡内阁,可仿照刑部、大理寺、校事府三方司法的局面,营造中书、尚书、御史台共同议政的‘两省一台’格局,杜绝政出一家的隐患……”
池得宝卸刀入内,低首将清虚山的变故禀报女郎,说话没有避开百里娘子。
百里归月闻言微愕,慢慢皱起眉。
“掘人祖茔,太阴毒了。”
阴毒吗?谢澜安惬意地靠着独榻,交叠双腿, 压了压嘴角。
她已经猜出了是谁下的黑手,王家一败涂地, 临了, 倒是做了件她一贯想做的事。
“楚家如何应对?”
不等池得宝回话, 谢澜安又自问自答:“我猜, 楚清鸢没报官, 而是靠着他那出名的笔杆子把事情闹大了。”
皇上嫉恶如仇又爱才如子,闻听风声,必会降旨追查主谋,说不定还会下谕给他看重的才子修坟。
“女郎真神了!”池得宝惊异地睁圆眼睛, “您掐指算出来的?”
楚清鸢不止写了篇字字泣泪的慷慨文章,痛斥恶徒,并且一身缟素去击了登闻鼓,直接上达天听。
陈勍本就赞赏楚清鸢,感慨他的遭遇,正如谢澜安所料,降旨为楚氏修茔。
谢澜安淡嗤一声,正义执言却惨遭迫害,连累祖宗冻雪中曝尸荒野,还有比这更能袒露忠君之心的么?姓楚的选择,何用掐算。
可踩着祖宗尸骨换个圣恩垂怜,楚清鸢,滋味如何?
池得宝退出后,她没再谈论这件事,仿佛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掸去就掸去了。“阿月接着说。”
百里归月看着女君的神色。
从上次谈起楚清鸢上疏揭露王氏,她便隐隐觉察,女君对此人有种别样的冷漠。不然以女君的胸怀,连当日死在太学前的一名书生都要汲汲缉凶,怎么会对这等惨祸无动于衷。
她便不再多说,只道:“公事何时都谈不完,倒有件小事,想请女君听一听归月的愚见。”
“讲。”
百里归月慢慢道:“尤物足以移人。”
谢澜安扣盏看向她。
百里归月若无所觉,接着说:“无论何人,可宠,但不可专宠。女君寝时不可屏退左右,十步之内必留心腹。”
这个说法,是皇家的规矩。
天子即便御寝时,帐外亦有内侍守候,能在主君行欢时做到面不改色。更有专人在外执彤笔记着时辰,提醒主子不可纵欲。
胤奚这日去参加闻喜宴还未回来,谢澜安听着,眉眼浸着静色。
阁子里一时只有橘皮被熨得卷缩的微声,独特的芳气弥散出来。未几,她忽然一笑。
“听说阿月上浮玉山后,并未成婚,三当家英年早逝,你便一人独居多年。原来,也识得风月?”
长眉入鬓的女郎话音很慢,口中唤着阿月,神情似笑不笑。
百里归月住进谢府半年有余,仍不能完全看透女君这个人。
仇敌骂她是恣睢奸人,门生却视她如再生父母,有人惧她如雷霆,有人仰她如日月。看似行止随心,其实内里有一套自己的准则。
但女君的这副脉却不容别人摸,谁想往前试探一步,都有蹈入渊冥的危险。
心渊如幽冥。
在大事上颇能纳谏的女君,方才那一笑,未动怒,却已显露私房事不容旁人置喙的威严。
百里归月起身,不卑不亢地低首。
谢澜安抬眼环视这间简洁到一目了然的屋子,山上人不好玩饰,夏日无插花,冬日无梅瓶,除日常所需的一桌一榻,这里连书都没几本——全在屋主人的脑子里。甚至于院中仅有的几个丫鬟,都是谢澜安的人。
无亲无友无嗜好,孤身病体地前来,做好了鞠躬尽瘁的准备。
故而无话不敢言。
谢澜安神色缓和,下压掌心,“坐下说。”
百里归月复又落座,低咳几声,无痕地转开话题:“王家已败,女君接下来的心病在北府。然北府之后,便剩谢氏一家独大了。故谢家的远忧在内,不在外。”
她抬起眍却沉着的双眼:“那篆有异字的石头,可以是人为构陷,也可以是天意昭彰。”
谢澜安这回笑得真了:“都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至战。*你怎么反着劝呢?”
百里归月也笑,淡泊的瞳底烁着一星冷焰,直言不讳:“归月,不惮做三朝之人。”
“险些忘了,”谢澜安仍那般轻闲,“你学的是复国篡政之策。”
二人对视片刻。
谢澜安放下茶盏,止住话题。
院里的积雪已被小厮分扫到院墙两边,谢澜安踏出房门,被阳光照在雪上的金屑晃了下眼。
小院中望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