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的阳光如火似焰,将那终年积雪覆盖的岐崀山顶给染得如血一般。积雪之下,渐深的古木林被薄雾覆盖,像是光明之下的黑暗,沉甸甸、乌鸦鸦一直连绵到更远的地方,直到人们再也寻不着跟头。
奔跑的轲华一时之间就飞奔了出去,慌乱的他甚至都不记得马匹的存在。那高大而英武男人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的孤独,一路向着阳光的背面疾奔而去,越来越远,飞舞袍袖上的金线如同暗夜里闪动着光辉的萤火虫,短暂的生命让它们拼尽了全力向天地证实自己的存在。
轲华的眼中一片黑,黑幕的正中心不断被浓厚的血沫给侵染,记忆中那洁白的梨花花瓣都成了粉色,打着旋儿的飘荡着,越来越艳,越来越红。
他似乎看到自己推开了少时的小院大门,焦急而慌乱的自己踩着一地的梨花,颤抖的呼喊着顾尚锦的名字。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飞快的跳跃着,那些恐惧和孤寂张开大手笼罩着他,让他看不见任何光亮,也寻不到顾尚锦的踪迹,徒留下他一人在黑暗中不停的呐喊奔跑,越来越绝望,孤独的影子在地上拉长,最后被黑暗给吞没。
他感到有无数双手拉扯着自己,可他不管不顾的往前冲,那眸中的血色像是被困在囚笼中的野兽,无视猎人的刀剑,无视身上被刺出的伤口,一味的去冲撞阻拦他的木栏。
床榻上的人面无血色,如纸片一般轻飘飘的落在人的眼底,靠得太近都会被吹走吹散。
轲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噜的嘶吼,明明是豹子一般的速度冲了进来,靠近床边时却猛地顿住了。
敞篷外的苍蒙臣子们皱着眉头,想怒不敢怒的矗立在周围。方家的家主与其他几家贵族交头接耳着,一声声惊诧和幸灾乐祸此起彼伏。他们的目光似有似无的飘到比大君还要晚到的郭科尔身上,方家首先怪引怪掉的低声恭喜道:“阏氏重伤,侧阏氏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郭科尔拉住一个武士问:“阏氏怎么了?”
武士挑眉看了他一眼,略高了声调说:“阏氏被刺客刺伤,现在生死未卜。”
方家假惺惺的凑上前:“伤在了哪里?负责保护阏氏的人呢?都死绝了,居然在大君的眼皮子底下刺伤阏氏,胆子其大无比啊!”他眨了眨那轻佻的眼,又‘哦’了一声,“也许,这刺客根本不是外来人,而是早已躲藏在族群当中,说不定他隐藏的身份就是某一家的家奴亲信,这才能趁着阏氏不备,近身刺杀。”说着转头对着郭科尔,“郭将军,你说对不对?”
郭科尔可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方家暗中的挑衅。他冷哼道:“你这是疑心我郭家想要至阏氏于死地?”
方家直起身子:“难道不是?要知道,早不刺杀晚不刺杀,偏生挑着这时,啧啧,一箭双雕啊,阏氏重伤,她腹中的小世子还有命在吗?这里面谁得了好处?我想,这问题哪怕是最蠢的狗都能回答。”
郭科尔勃然大怒,猛地一把抓起方家的衣襟:“你以为我会这么蠢,选在这个时候杀了她?”
方家奸笑:“她?她是谁?看看,在你郭家的心目中,大雁公主根本不配嫁给大君吧?‘阏氏’这个尊称只配你们郭家的女儿?”
“你……”
“怎么?我说得不对?这可是苍蒙众所周知的事情。对了,你不单不承认阏氏,甚至连未出世的小世子也恨上了!对郭家而言,小世子只能从你家郭莺的肚子里出来,未来的大君的母家也必须是你郭家,对不对?唉,我还问你对不对做什么,这种事情苍蒙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就算不知道的,在你今日与大君对持的时候,就已经路人皆知了!”方家偏头对着赶来的柳令墨道,“柳大人,虽然话有些糙,不过,你还真的要担心某些人危害阏氏母子的性命了。要知道,某家的奴隶可不是寻常的奴隶,他们可有着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能耐。”
柳令墨那冰冷的眼眸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看起来文弱的一个书生,偏生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阴狠毒辣,那眼神就如同毒蛇,一旦盯上猎物就会把对方活吞的错觉。
他说:“阏氏乃大雁赵王的掌上明珠,是当朝皇后夏氏的外甥女,更是太子最亲密的表姐。她若是出了差池,不说旁人,赵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大雁这条睡龙,不招惹它之时它可以容许老虎在身边猖狂,一旦惹怒了它,老虎也要尸骨不存的觉悟。”
郭家大怒:“你威胁我们!”
柳令墨倏地一笑:“不,我只是实话实说。郯其大草原上可不止苍蒙一个部落,必要之时,九华会很高兴多一个盟友。”
大草原上,部落与部落之间没有永远的结盟。草原人天性就嗜杀,他们从小在草原上奔驰,眼光永远眺望着远处更加绿油油的草地,他们的牛羊总是偷偷的啃食着不属于自己的牧草,他们的铁蹄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践踏着对方牧民的帐篷。
樊古和夸阳被苍蒙吞并,九华的牧场边界就直接与苍蒙接壤,战争一触即发。这时候,所有的部落都在积蓄力量,等待着草原最大的两个部落斗个你死我活,好从中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