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谁去了,全班数学最高成绩才六十多,刚及格。”
依着张霞所说的,这语气就是嫌家长说了,学会顶嘴了,长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下了……
语文老师说过:女人的脸就像小说,小说是什么?各种修辞描写渲染,衬托出华丽壮观的场景,就跟女人是一样的,女人不是得化妆?就用各种化妆品来凸显她的长相,像小说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一个东西一样,女人的脸上也有“描写”。
而贺炎想说的:女人的脸就像是一个装满了五颜六色颜料的罐子,永远不知道等一下会倒出什么惊天骇俗的颜色来,或许上一秒还是鲜艳的白色,与人对话时喜笑颜开,下一秒就突然染了一层黑墨,殷红的,深紫的,各种骇人的颜色乱窜。
这不,贺炎刚说完,张霞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就像一群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婆子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小道消息一样,尖酸刻薄的模样倒是一瞬间展现得显露无疑。
“怎数学最高分才刚及格了?”
贺炎简直是要疯了,虽然有幸听到过号称是“三个字十五个音”的歌,但哪怕是转音幅度再大的曲子,也比不上张霞的三言两语。
每个字母单独一个音,每多加一个字母又是一个音,不同字组成的不同拼音又是一个音,组成的字还是一个音,一个字一个音,两个字三个音……
贺炎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怎么这人说话这么……招人烦?
“我问谁去了?”
成功把整体成绩这一问题单另撇到了数学这一门儿成绩上,贺炎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小学四年级之前,贺炎倒也特别喜欢别人谈论成绩,因为他也曾是大人们口中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的“你看那个谁。”
但是渐渐的,五年级时,贺炎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也许是作为一个差等生的自尊心作祟,他开始讨厌那些天天说成绩的家长,更是在每次考试后对张霞和贺守避之不及,不知怎的,他开始害怕有人问他考了多少。
那些口头上挂着的说的好听的“这是为你好”的那些亲戚,一次次的剐着男孩幼小的自尊心。
“那你们班数学及格的人有多少咧?”
似乎张霞上来就不会好好说话吧!此刻态度转变倒成了像审问犯人的一样了,只是贺炎想来,警察在审问犯人时也不会一惊一乍,阴阳怪气吧?
“两三个。”贺炎继续给张霞泼着冷水。
“那你们班最高分多少了?”
“七十多,剩下的两个都是六十多,刚及格的,大部分都在五十左右,都是差一点就能及格的。”
贺炎极力描绘着成绩情况,试图通过强烈的情景冲击将自己的窘迫藏在欢愉后的废墟之下。
“这数学老师怎么教的?你们数学老师不是田震柯?换喽老师啦敢是?”
“没有。”
一边,贺炎在为张霞无心再追问他的成绩而窃喜,一边又在为张霞不依不饶的追问而烦恼。
“那怎么才考这么点分了?田震柯教得不赖么!我听人们说他还是一个好老师咧,卷子拿下来啦?我瞅瞅呀?”
“没有。”
“不是发喽卷子?怎没有咧?”张霞的语气步步紧逼,贺炎真是恨不得撕了他这张嘴。
“没拿么。”
这下好了,叫花子刚死催命鬼就紧赶慢赶地来了。
“发下卷子来么不往家里拿咧,错喽的题都会写啦?都改过啦?老师都在教室里讲过啦?拿下来在家里看一下看看你哪里不会么,不会的赶紧补,老师讲的时候就是复习,比其他人多学多少咧,为你好就是不听,不拿喽怎学咧?下了学就对啦,就不敢再碰一下书啦,能掉了你疙瘩肉儿……”
贺炎实在受不了了,真的绝对不能理解,家长们活了几十年,本事是全都长嘴上啦?多余的话贺炎倒是不想说了,只怕贺炎说一句张霞能顶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敷衍了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掀开竹帘,抬头就让贺炎吓了一跳。
希望就站在门口,贺炎掀帘子的幅度再大点,就能直接扇到他脸上了。
……
贺炎无精打采地走着,一言不发,身后跟着希望,从巷子里出来,拐到大街上,再去新广场,再到山上公园。
贺炎一直都没说话,希望的心却持续降温,前胸的肋骨和后背的脊椎感受着彻骨的寒意,在血管中弥漫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拥挤在树荫下,贺炎双目无神,游离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如幼虫似的缓慢爬行着,少年的千愁万绪在此刻欲言又止,压在心中,挤在咽喉那一狭小的地方,千钧一发,又不动声色。
少年永不知该如何开口——自己那些让人耻笑的未来畅想和高谈阔论,自己不着边际的幻想,不明所以的悸动。
“希望……”
仿佛乍现一般,希望强行压制着自己躁动的理智,前一刻还被寒意冲洗的身子迅速热了起来,连带着骨头也一起发烫,那颗从冰原之下挖出来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依旧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