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卫崇（十五）
徐鸯猛地从榻上惊起。
她动作太大，连带着卫崇搭在她肩上的手臂也被她生生甩了回去。好在卫崇一向睡得香，被这样惊动，也只是呼吸一缓,把她抱得更紧，就这么鼻子抵着她的腰,再度沉入了梦乡。
也是躯体相触的热意,给了她些许依靠,让她从惊悸之中缓过神来。殿下候着的孙节也被她惊动了，但她伸手，对他比了个无碍的手势，他便又回到了门外。
夜色如水。
快到秋日了，最是酷暑时分，哪怕夜里也没有丝毫凉意，加上身边还有个活火炉抱着，拱着，徐鸯的额头自然满是汗珠。不仅额头，连背后也被汗沾湿了，有些粘糊。
但这会她也不觉得这些烦闷了。被衾被、寝衣，乃至于卫崇的肉/体紧紧裹着的感觉，总比梦里朱津那几句总也散不去的阴冷的话要来得舒服。她缓了一会，才动手，小心地把卫崇的左手掰开，然后是右手……然后再是左手。
…这家伙，趁着她掰右手的时候,左手又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悄悄围了上来！徐鸯瞪着他那只又非常不听话一一或者说是非常听话-一地再度围上来的左手。她几乎想径直把他的手打掉了！
但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只瞪着还在梦乡里的卫崇，气了半响。好嘛,现在两只手又都围了上来，连腿也蹭了过来。她连睡也睡不回去了。
虽然，自从朱津那回同她见了一面之后，她夜里本就经常这样惊醒，被魇住了似的。笼统就没睡过几次好觉。
一一那一日之后，朱津真就拿得起，放得下，主动向卫崇禀报了郭璃的动向，又派了一队人马去增援。
郭璃本来就已经年迈，其子郭芝又是绣花枕头一个。他们不过见是徐温来袭，才敢出兵，当真看见朱津手下的大将，又有朱津设计，用钱买通了武都郡守，送来一封说汉中已被偷袭的假军情--消息再传回洛阳时，当然是郭璃业已撤兵，甚至丢了氏道与武都道，徐温之围得解的捷报。当然，穆广没有那么容易屈服，但两军对垒，总不至于像前后夹击那样受人掣肘。
按道理说，朱津的确对她施了“恩惠"。不仅因为派兵解围救了她父亲徐温，还因为若是她对卫崇说，哪怕卫崇再信任她，也一定会疑心她是否与朱津私下勾结。何况卫崇虽然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迷恋她，却实在称不上信任她。可徐鸯一点也没感到快活、放松，或是如蒙大赦。她知道朱津那些话是骗她的。
也许十句里不是十句假话，但十句里至少有两三句紧要的假话。即使他听起来多么情真意切，多么真情流露。
当然，不止是朱津的话，连他以往的作为，竞也能与他那冠冕堂皇的话吻合。他无论从行事，还是言语，似乎都真的有意要“培养”她。好，且不论他这一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就这么巧看中了她这个相貌也不算惊世，没有非凡才干，更是被困在深宫中的女子。更不论他日后要如何“培养”她，要如何把这半壁江山交到她的手中一-这话，朱津敢说，她却是一点也不敢想的！
就当他的话都真得不能再真了！
那这对她而言，难道是桩好事，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显然不是。朱津的基业，他一点一点打下来的江山，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易主。就算朱津答应，她情愿，那些将士，乃至于朱津的对立面，那些顽固守旧的老臣，都不会同意。
…就算这也可以不论。
朱津还活着呢！
什么“继承”，什么“基业”，乃至于什么“流芳百世"，都是他死后的事！这且还有得等呢！
他当然是对徐鸯青睐，甚至或许也真的情愿在死后把基业交到徐鸯的手中，但现今，这些看似不经意间吐露的真言，都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云。云嘛，一吹便散了。
所以抛开所有的艰难险阻不谈，朱津的这一番话，也根本是镜中花，水中月。而他向来不是这么空谈的人。
他要的，绝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么…纯粹。或许是想要以这么诱人的利益一-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一来换取更骇人的企图…刺杀卫崇？矫诏禅位？
或许是想要徐鸯彻底与他同心，至此，借助她，借助徐家对卫崇的掌握，从此如虎添翼，也不必再偷偷借着授课的遮掩进宫了，更不必费心传递消息，猜测当中哪句真哪句假……等他死后，都留给徐鸯，那她自然全心全意为他卖命！当然，不管他的目的如何，总归是搅得徐鸯心神不宁，噩梦连连了。就算已经过了十天半个月了，就算她奋力想忘记，但朱津说那几句话时，散漫、坦然而阴翳的神情，仍旧如同就在眼前。连他吐出的每一个暗含锋芒的字，她都无法摆脱。
这不是她头一次半夜惊醒，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没几日，连卫崇也发觉了。
而这事是绝不可能与卫崇说的。一句也不能提。她白日要挂心前线战事，挂心朱津，夜里不止睡得不好，还要抽空来应付卫崇。最重要的是，现在还是酷暑。卫崇一个人闷在章德殿，有用不竭的冰，但徐鸯可不能窝在崇德殿。
她难免带了些情绪出来。
“……我是累的。你若放我回崇德殿安心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