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袭击秀娘的斩家,被杀退后音讯全无。
伴着樗里抵达琥珂,这一行人彻底失去了踪影。
也许是畏惧京城来使,也许是以为翎儿命丧黄泉,总之郎千禄在天波池附近搜寻许久,既没有翎儿的下落,也没有这几人的下落。
不仅如此,燕关附近的盗匪跟着消停下来,数月以来没有商旅受害的传闻。
“他们花了那么多力气聚敛财富,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
沉舟抿了一口茶。
樗里云心一撩长袍,在他一侧坐下。
“那些人不值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们记不记得当年火烧琥珂的孙奉宰?”
樗里云心一敲扇柄。
“我依稀记起,在他之前,彤关附近有过一起火灾。奇怪,这件事我怎么忘了,直至这两天才想起?”
*
枕边传来牡丹的清香。
帐影晃动。
朦朦胧胧的白光伴着清香,扑面而来,关翎周身的剧痛减轻不少。
她撑开眼帘,发现枕边多了一对绿珠。
牡丹的香气发散自这对珠子。
对了,现在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哪里来的花香?
她用指尖摸了摸那对绿珠。
当年她遇到七步断肠袭击,陈充媛也曾送她一枚能驱赶蛇类的九地八荒珠。
世界之大,处处是她不知道的宝物。
如此想来,尘世也有些意思。
她一笑,喉间跟着叫人割断似的发痛。
一股血腥气顺着嗓子往外冒,害她咳嗽了两声。
“姑娘,你醒了?”
素月听见动静,连忙挑帘打量。
关翎捏着嗓子冲她点了点头。
素月转身端了碗黑色的药汁过来,嚅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关翎清楚皇后给她灌了什么。
那群人没打算留下活口,怎可能手下留情,容她日后治好自己?
她该沮丧的,然而眼圈干巴巴地淌不出眼泪——这大概就是知晓未来的好处。
素月担心水悦秋醒后接受不了变成哑巴的现实。
水夫人平静得没事人似的,她反不知如何应对了。
关翎乖乖就着素月的手喝完药,用手指点了点牡丹珠。
“啊,这是晋王爷留给姑娘的。”
素月几乎忘了珠子。
她按着双眉,回想了半天。
“王爷说有个故事,得告诉姑娘呢。”
“曾经有个人,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本以为将作为尸体回到故乡,哪知相比血染沙场的战友,他幸运许多,历经艰辛,最终如愿踏上了故土。”
代价是失去了一条腿,一条手臂。
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忍受伤口的折磨,由狭小的窗户眺望日升日落。
昔日的主君丧失雄心大志,不见任何人,任凭边关不停传来战事失利的消息,躲在不宽敞的宫殿里不知酝酿什么。
百姓景仰的皇后无故离世,朝廷内外一片大乱。
无人有余裕留意一名由战场上拖着残躯回家的士兵。
他只能依靠祖上留下的薄产维持家业。
这样的日子,与死了有什么差别?
甚至不如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
一日,他忍耐到了极限,用残留的左臂摸索铜剑,打算了此残生。
风吹开紧闭许久的窗户,送进来阵阵清香。
那是他从未闻过的花香,出奇的清雅。
他灰暗的灵魂霎时浮现出一道光。
化作死灰的心重新萌生出愿望。
哪怕快死了,也想弄清楚那是什么香气。
他招小童去寻花香的出处。
没多久,小童带了名扭扭捏捏的村姑过来。
村姑手捧一口粗劣的陶盆,里面栽着一株与之极不相称的白色花朵。
那花颜色素极,花形饱满富态,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成了一体。
他所闻到的清香,正来自这株白花。
他一生叱咤战场,从未对女子动心过,此时此刻却油然而生一股爱恋。
想死的心,也随之淡了。
察觉自己心情变化,男人笑了,向村姑买下那株花。
“这花……将军养不了。”
村姑一口回绝了他。
“我为何养不了?”
他这一生不曾屈服于任何人,何况一位村姑?
“这花原不生在京里,是打老远的地方运来的,平时喜光……”
村姑仰头环顾了一圈屋子。
因憎恶轮转不休的日月,他命人关紧窗户,房间里靠灯火照亮。
“养在院子里总行了吧?”
他还是老脾气,不向任何人低头。
为了看一看那株花,他强迫自己离开床褥,用残余的一条腿前往院子。
春夏秋冬,花谢花开,那株花总用不同的面貌等待他的到来。
每回相见,他好似窥得全新的世间玄妙。
他这一生大半在战场度过,不曾为一花一草停留。
与花相伴的日子,他体悟到了此前从未察觉的世界另一面。
这世上,不止有尸体与鲜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