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仲春,正当他为筹备夏训忙得脚底生烟时,一位住以前见过几面的小女孩找到他,说有人在城墙上等他。羿问是谁,女孩答道:你亲娘舅。
那时百花已败,但落英犹在,都城的屋顶墙角到处堆积着厚厚的各色花瓣。清风徐来,花瓣飘飞,在蘑菇房、公鸡房、以及都城各处起舞翩跹。
羿赶到时天光已淡,暖风把很多人都熏醉了,纷纷涌上城墙,御览城内城外的锦绣山川。
人缘太好也很烦,羿一路走来招呼不断,弄得他明明看到有个还算精神的老头站在箭垛上的旌旗下,可就是找不到理由上前搭讪。好不容易抱了个孩子站稳脚跟,他妈妈就过来了。羿只好和她扯淡,夸他比嫦娥还贤惠,直到那位美女不堪忍受,羿的耳边才清净下来。
猪长老遥指远方,微笑而道:“看,尧在那里看着你呢------”
羿故作严肃:“看个屁!说死就死说活就说,没有一点人味!”
长老:“他在说,大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有了你这样的子孙,他愿意永远屁股不挨地站在广场上。”
羿大笑,笑得泪眼花花。
笑完了,话也没了,二人只得各据一垛口凝神远望。
“尧这一辈子应该知足了-----”还是长老先开了口:“他的梦想实现了,他把自己想给的全给了人们------”
“舜也不错,你看看都城,哪一点比仙境差?”羿随口而道。
“那你呢?”长老回头望着羿,一脸狡黠。
“我无所谓,如果这一切能成为永恒,我情愿一辈子浑浑噩噩。”羿从来不缺乏睿智。
“可惜-----”长老摇摇头,突然,他朝尧一指:“你猜,他现在想说什么?”
羿笑:“我哪知道------”
长老一本正经:“靠不住!他在说‘靠不住’!我靠不住!你靠不住!长老制靠不住!禅让制靠不住!国王更加靠不住!全都靠不住!”
羿笑而不应。
“当然他叫也白叫,因为全是缺陷,我们的这点智慧已经消除不了这么多缺陷。”
“是你要求太高,这个世界本无完美。”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这儿变成了废墟你也认为活该?”
“谁知道呢?你敢保证以后比现在还坏?”
“啊奥------”长老故作惊讶:“我明白了------”
“他比想象得要更厉害,但这世界他一个人说了还不算。”羿的脸沉下来。
“他最多只有十来个月-------”猪长老突然压低声音:“去年我和他吵就是为了看他的中气-------”
“他不是一个人,”羿把头扭到一边:“他们对国家的侵蚀远比你我想象得要深。”
——那时羿已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些事情。。
“所以真不行就去不周山------”长老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我出去转了一圈,南边的那条道还行------只要火种在,就不怕天不明。”
“没你想得那么坏,”羿强笑:“两百年的基业毕竟还在-------”
“但是你必须先保护好自己,“长老瞬间无比严肃:“权力的承受力远比你想象得要低,如果让它感受到威胁,他宁可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个。特别是英雄,它必将除之而后快。你太刚直,需要学习妥协------”
羿微颔。
“另外你还有一个致命弱点,你一直本能地厌恶权力。”长老咬着牙:“但是你要记住,人无论活在哪或者怎么活,有两样东西永远摆脱,一个是死亡,另一个就是权力,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贪婪懦弱,权力就永远不会自动消失。所以你应该试着改变一下你对权力的看法,多看看权力光明的那一面,多想想如何走得更高,因为你的排斥无法改变权力像蜘蛛网一样密布于你头顶的现实------”
羿像突然看到一个熟人似地把头扭向另一边:这我知道------”
长老幽幽而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得到权力,你将会为大家争取到更多时间-------”
但那天的见面到此就结束了,因为羿突然发现有个“熟人”正从城西向城墙方向赶来,而且每走一段就朝他们这儿望一会。羿本来不愿意注意他,可眼神太好没办法。
猪长老当晚并没有回住自己家,而是住进了公鸡房,那儿人多,有个什么事不怕没有照应。
猪长老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交割房产并向都城长老会致休,所以很快便又离开了都城,但他是何时走的并究竟去了何方,无人知晓。
对于猪长老最后那个建议,羿并不是没考虑,但考虑的结果依然是他确实本能地厌恶权力,他不愿违逆自己的这个天性。因此,后来他的大多努力其实都围绕着一个目的——揭示危机,让更多人随时准备去承担尽本来就属于他们的责任。
然而,这个问题最后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