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还沒亮。弘翊便已经从睡梦里醒了过來。自竹林一役之后。他回内城之后的每一天。都是睡得这样的少。不是不想睡。是每天晚上一做噩梦。梦见阿博赛临死之前不可置信地瞪大的眼时。他无论如何就睡不着了。
这一日。也是如此。弘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发现屋外还是一团黑。若不是因为床头有烛光还在温柔地亮着。现下还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借着这微弱的灯光。弘翊环视了一下四周。就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不放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他终究还是因为这屋子里的一切如常而又躺回到了床塌之上。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细微的响动在他的房间里响起。微乎其微。渺小到让弘翊看上一眼的兴致都沒有。
“爷。”灯光昏暗之下。一个黑衣人正单膝跪在弘翊的床前。他的身子与他的影子混在一起。形成一大片阴影。让人总有一种。这只是一团黑暗的错觉。
“不是让你盯着毅康么。怎么跑到这儿來了。”弘翊闭上眼睛。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來非常疲惫。正是这乍听之下的疲累。让那黑衣人的身子禁不住颤了颤。
“回爷的话。之前属下过于轻敌。将毅康贝勒给跟丢了。遍寻不到之下。只好在城门那儿守株待兔……结果……”
“那他回來了。还是沒回來呢。”听到那人如此禀报。弘翊的声音越发的沉寂。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
“……沒回來。咱们在城门口守了一天一夜。都再也沒有瞧见毅康贝勒爷。”黑衣人回着这话时。不自觉便将头压得更低。
“哦。”弘翊玩味地拉长了音调。似乎是有意而为之。突然。他便坐起了身子。“那你可知道。在你们跟丢他之前。他是要往哪儿去么。”
“属下不知。”黑衣人摇了摇头。冥思苦想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大脑之中空白一片。对于毅康的意向。全然沒有半点有根据的猜测。
“你只管说。猜测也好。臆测也罢。我都不怪罪于你。”弘翊见着自己的属下战战兢兢的模样。忽然便对着他摆了摆手。就连语调也变得更加轻柔。似乎是想要打消对方惧怕忌惮自己的念头。
“……是。属下虽不明白毅康贝勒爷这到底是要去哪儿。不过从他要走的方向來看。说不定是遗世山庄也不一定……”黑衣人停了半晌。忽然又道:“也有可能是青云寺。”
“哦。确实不无可能。”听到青云寺三字。弘翊黑如夜的眼眸之中似有流光闪过。转眼之间。这一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更显得深邃。
弘翊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再也沒有了下文。黑衣人跪在地上等了好一阵。眼看着天色已经渐渐变亮。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破了这样的沉默:“……爷。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继续去城门口盯着。”弘翊瞟了他一眼。就好像是在看一团空气似的。说话间。他便已经走到了屏风后。开始慢条斯理地穿上了外套:“至于我。打算去果郡王府一趟。”
“现在。”黑衣人一愣。只觉得弘翊做下的决定有些不可思议。
“自然是现在。不然。我们又怎么好去判断。赫那拉毅康到底有沒有回内城呢。”正在那黑衣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已经装备得当的弘翊已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來。
一身黑衣劲装的他乍一看去。与他眼前的黑衣人似乎并沒有什么两样。
“可是爷……而今才不过五更天。”黑衣人被弘翊这个大胆的决定给震得心神不宁。无奈之下。只得一再冒死进言。
弘翊闻言。低头瞧了瞧这个正跪在地上求自己三思的黑衣人。突然便问了一个他从來不会去问、也不应该问的问題:“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沒有名字。”黑衣人猛地抬起头來看着弘翊。半晌才回了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平静的语调之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痛苦与悲哀。弘翊已经不想去深究。
“嗯。那你以后便有名字了。”弘翊点了点头。因为黑衣人的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这些人是血滴子。是军机处藏污纳垢的团体。所以这些人都从來沒有名字。只有代号相称。
可是不知为何。刚才黑衣人那冒死进谏的倔强模样。却让一向循规蹈矩的弘翊突然之间便有了打破规矩的冲突:“以后。你就叫作阿博赛吧”。他说。还沒等那人反应过來。便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谢大人赐名。”黑衣人愣愣地瞧着这个背影高大的年轻人慢慢走出自己的视线。眼见着弘翊的人影已经完全在自己眼前消失。他才想起來这样的恩赐。自己必须磕头不可。
于是他便一边说着谢恩的话。一边向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