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京巴果然安静了。
“可是我有点怕呢。”她顿了许久,低声又道,“还有点担心,你说你这挑食的性子,除了羊乳什么都不喝,除了月饼什么也不吃,以后谁家养得起你呢?”
团团便又呜咽起来。
李令溪沉默地帮它顺着毛,沉默地听着屋外的风雪凛冽,直到那凛凛严寒里传来一阵齐整有力的脚步声。
一行人踏雪而来,自院门逼近屋中,接着推门而入,在她身后停下。
“见过郡主。”站定之后,见礼声响起。
李令溪敛了神色转过身。
来人皆身着奉宸卫官服,为首的奉宸卫指挥使刘廉面容沉肃,一双阴鸷的眼睛冷淡地盯着她,沾满雪粒的披风半裹住腰间寒意森森的鸣雀刀。
他身后有一位宦官手捧托盘躬身而立,托盘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把匕首、一条白绫以及一个盛满酒液的杯盏。
“陛下命我自行了断吗?”
刘廉只道:“请郡主择一。”
李令溪平静地又问:“我二哥呢?”
“宜都王已经伏法。”
纵然已有预料,可听见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李令溪还是浑身一僵,帮团团顺毛的手也霎时停住。
胸膛几经起伏,如丹霞般的唇颤了又颤,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能否求指挥使大人一件事。”
“郡主且言。”
李令溪看向他身后。
刘廉见状,让人先退到了屋外。
那宦官与他对视一眼,也走了。
李令溪走到一旁的妆台前,先将怀中瑟瑟发抖的小京巴放到早已备好的竹篮里,盖上软布,又取过压在妆奁下的信封,这才回到刘廉面前:“请帮我把团团送到颐阳公主府,交给我姑母,请她代我照顾。”
她说完,将篮子和信封一道递出。
刘廉双手接过竹篮,目光落在那信封上,问她:“此信也一并交给公主殿下吗?”
信件不是寻常之物,若是要交,按照规矩,他得先拆开验视。
却见李令溪微微摇头:“里面不是信,是三千两银票,是给大人的谢礼,算是我谢过您通融。”
刘廉这才明白她为何要他屏退旁人,犹豫一瞬,终是将那信封接下收进袖中。
李令溪唇角几不可见地一扬,随即轻舒一口气,侧身看向不远处的桌案——那宦官方才退下前将托盘留在了那里,上面的三个物件依旧整齐。
她缓步走到桌案前,径直端起那杯酒。
这酒盏乃是白玉所制,剔透晶莹,将她染着瑰色蔻丹的指甲映得光泽流转,也衬得她修长的手指愈发皙白。
桌案旁那鼎银熏炉不再轻烟袅袅,雕满忍冬花的炉身依然锃亮,炉中常年不熄的金樽绿蚁香却已于昨日燃尽,屋内弥漫的是院中寒梅独有的冷香,仿佛氤氲着梅花迎北风凌然独立的傲骨,一如她此时并非出自本心的那股孤绝。
她想起年初送父亲和长兄出京时,他们一再保证早些回来一定赶上她及笄之日,她从年头等到年尾,从冬日等到再次入冬,两次推迟笄礼的时间,可他们还是没能回来。
听说这次途经陇州,父兄走之前她缠了长兄许久让他抓一只陇西的小鹰带回来给她当生辰礼,好不容易缠到他答应了,可她再也等不到了。
长兄总说北境的落日很是好看,残霞与大漠浑然相融,她原本还打算着等他这次回来就使点法子让他带她溜出京去看看呢,也没机会了。
还有……
也罢。
唯一让她感到一丝安慰的是,她可以见到母亲了。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每日都能看见无数幅画像,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也已经有些模糊了。
毒酒入喉的疼痛来得太快,她一下子倒在案前,鼻间霎时被血腥味溢满,眩晕席卷之后,眼前的一切也都变得朦胧起来,脖颈像是有厚厚的白绫缠住让她喘不上气,剧痛带来的麻木感自指尖传遍全身。
恍惚中,她听见了团团的叫声,也听见了有人在唤她,似乎还不止一个,有人唤“郡主”,有人唤的是“琅华”,只是她已经分辨不出来是谁了。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在她耳畔持续了许久,直到与她的意识一道消失。
*
承平三十六年冬,刑部告晋王谋反,皇太子教令曰:奉天子诏尽诛晋王府。
晋王及长子死于战场,次子宜都郡王、女琅华郡主,并乱党一众,皆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