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西的永眠之地讨论朝中政事,回头想想有些诡异,当时我和赵何却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赵何虽然觉得有些心痛,到底是要从他身上剜出去一块肉,万一没扳倒赵成,颇有肉包子打狗的感觉。
我当然不能跟他说我已经在暗中布置了许久,只要一块肉就能让他们家自己乱起来。这样会显得我过于阴狠,而且深不可测。按照申不害的说法,君人者必须让臣下摸不着边际深浅,但是一定要摸清臣子的每一根寒毛。就算赵何不知道这点,我也得让他有这种感觉才行。
好在我对赵成和他儿子们的性格分析说服了赵何,决定找个机会让赵成混点军功,否则赵何想封都封不出去。
“先生,”赵何道,“既然先生不肯出任相邦,寡人拜先生为右师如何?”
在赵国,虽然同样位列三师,右师的秩位却低于左师。同样的名字,宋国的右师就是卿士之长,类似于赵国的相邦——宋人的相邦却不在六卿之列,也是因为受到其他国家影响而新添的官职。
这就是所谓战国乱世,文字乱、官职乱、爵位乱、习俗乱、制度乱……简直没有什么不乱的。传统与新兴交杂在一起,诸夏与诸夷交杂在一起……就连最简单的尊左还是尊右的问题都无法在一国之内得到统一。
赵国是尊左。虽然不像楚国人把自己尊左喊得那么响亮,但赵国依旧沿袭了周制,以左位尊,只有在丧事和凶事中以右位尊。军中有尊右的习惯,不过尊左的人也不少。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跳出了五官的级别,正式成为卿士阶级。我也不用坐在赵成下面,可以与他同阶而席了。
这正中我下怀,给我一个位高无权的职位,很容易让人轻忽我。
我和赵何一时间君臣相得,和谐得不得了。过去的一切都随风而去,貌似谁都不放在心上。现在唯一横亘在我和赵何之间的问题只有一个:公子怀。
抢了人家的妹妹,当然得一根汗毛不少地还给人家。如果只是用一辆高车送进宫里,怎么能够体现出我一心为先王保存血脉的忠义呢?
而且那样一点都不感人,后世史学家和编剧们在说到这个问题上还怎么发挥?
于是我在回程的路上,安排了女乐。
身着民妇服饰的女子们,在广阿泽的林地间高声唱道: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这首《燕燕》是兄长送妹妹远嫁的诗,也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一首送别诗。诗从两只小燕相伴相随入手,将兄妹友爱之情写得淋漓尽致。尤其是“瞻望弗及,伫立以泣”,虽然没有一个字说到怅别,其意却已经溢于言外。
我没有姐妹远嫁,所以从未用过这首诗。离别之情总是一样,所以这首诗在我心里却响起了很多次。今日让越女社的歌姬们唱了出来,也算是满足了我一个小小心愿。
赵何坐在我身边,听到歌声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般。他抬起玉杖,轻轻敲打了一下御者的肩膀。御者得令,将车缓缓停下。风将《燕燕》送得更加清晰,就如乍起的天籁。
赵何听了一会儿,声音低沉道:“是谁人在那里歌唱?”
左右黑衣侍卫当即跑了过去,在他们的身影没入林间之后,歌声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黑衣侍卫随着一个身穿淡黄色曲裾的少妇,款步朝赵何高车走来。
赵何望向那个少妇,脸上表情复杂,嘴巴若张若阖,欲言又止。所谓女大十八变,公子怀离开王宫之后经历丰富了许多,又换了妇人装束,容貌自然有跟着变了。以至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竟然一时认不出来了。
“王兄。”公子怀屈身行礼,“多日不见,王兄清减了!”
一句话说完,公子怀的眼泪已经滚落下来。赵何猛然起身,纵身跃下高车,上前扶住公子怀的双肩:“怀怀!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我在外面还是维持着目盲的形象,端坐在车中,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公子怀。兄妹两人的重逢场面的确感人,这样赵何就不用介怀当日庞煖接走公子怀的事了吧。
那天他居然说公子怀是被人“掳走”的,真让我尴尬啊。
“先生!”赵何转向高车,“是先生将公子怀寻回来的么?”
唔?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是我带走公子怀的么?
不对!其实不是我让庞煖去的,是赵雍不死心自己提亲失败,让庞煖去把公子怀送到我身边。庞煖那孩子智力上有硬伤,竟然照办了。说起来我一直背着个黑锅,压根没地方诉苦!
若是早知道你不知道,何必还让公子怀急急忙忙回来!为了说服公子怀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