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到宁姜手持一张小手弩,满脸寒霜地坐在席子上。她没说什么,不过周身漫溢出来的怒气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惭愧的感觉,转回头,对左右道:“枭首,晒在城头,再挂一面九尾白狐旗。哦,顺便剁一只手,送给孟尝君。”
我就是要告诉田文:我敢斩断你伸在赵国的手,你还敢来不?
“你这样做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回到府上,徐劫对我道,“你偷偷泄恨没关系,如此大张旗鼓地杀害朝堂重臣,日后赵何怎么敢让你执掌权柄?”
我点了点头,纳谏如流道:“那么挂旗的事就先缓缓。”这一路上回来,宁姜没有给我一个好脸色。晚风也让我冷静了许多,现在只是收回了一些利息,大头还在后面,自己的确有些轻狂了。
即便如此,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李兑的尸首挂在了邯郸的城门上,这得有多么大的仇恨?田文收到手、信之后自然也会罢休,很快就调动在邯郸的口舌将狐婴的暴虐散播出去。不过这都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完全可以当做是个听故事的外人,面带纠结的听着别人讲述关于我的坏话。
其实我还有些小得意。
管哙,也就是苏历,被我抓住了。
他想偷偷逃回齐国,被暗驭手轻而易举地逮住,送到了船上。我本人没有见他,只是让他写了一封信给苏秦报个平安。就说他在狐婴手里,吃得好睡得好,真正成了狐氏门客。至于苏历希望见我一面,当面效忠,这种事就算了……他们这些两舌之人能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摘草莓!
李兑死后,连瑞回到了邯郸,政局变得扑朔迷离。一般人都认为,李兑死后谁占了最大的好处谁就是凶手,这个时候大司寇的位置就显得有点烫屁股了。赵成知道连瑞回来之后,约了连瑞和赵胜和府中商讨国事,特意关照连瑞带上徐劫和我随行。
他们都知道,连瑞是个庸人,出主意人的还是徐劫和我。
这次会面就没有上次那么有趣了。左师府中门大开,连瑞先进去等,过了一会儿赵胜才来。在客堂里坐了一下,喝了杯水,然后里面传来消息,左师大人在内堂恭候相邦与大司徒。于是赵胜起来和连瑞客套两句,走在前面,算是体现相邦的尊严。
我和徐劫对视了一眼,还是败下阵来,走在了他身后。
我们这边是三人,赵胜那边只有他和公孙龙。真不知道赵胜怎么就不找到段数更高点的门客幕僚,公孙龙就算再天才,这点阅历能有什么用?不就是嘴皮子快一些么?赵成那边倒是给了我一些惊喜。
一直以来,他的幕僚团队都十分神秘,朝堂上的门客并不多,平时也没见怎么走动过。赵成估计也是战国时代最注意保密和反间谍的贵族,要想在他府上插入人手实在难于登天。说来惭愧,我至今都没有搞到一份赵成府邸的平面图。
不过今天总算知道,碰到大问题赵成会找谁帮忙出主意。
坐在赵成身后的两人中,有一个我认识,是剧氏的家长剧方。他的孙子就是背弃家族,选择了法家那条路的剧辛。听赵奢说,那小子在上谷干得还不错。
另一个陌生人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面如沉水,好像从未有过一丝波澜。头发有些白丝,脸上却没有一点皱褶。他的手紧紧扣在小腹,看到赵胜和连瑞进来的时候方才低了低头,算是行礼。
随从一般是不会被特意介绍给客人的,尤其在今天这种略显紧张的气氛之中,谁都无心认识一个明显不喜欢交际的男人。
赵成等所有人都坐定,道:“狐婴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爆射出坚定的精光,没有愤怒,没有惊恐,只有战斗的意志。他这个年纪和身形,也只有跟人抖抖精神了。
我坐在连瑞背后,不知道他的反应如何。赵胜坐在我侧前方,正好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这个时代的男人是不会敷粉的,所以肯定是内心中的震慑让他脸色发白。
连瑞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并不知道我跟狐婴有什么关系,但他又不是彻底的白痴,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传闻的。府里总会有把握不住风向的新人站到“主公”一边,虽然冯实会让他们及时消失,不过难免也会给他带去一些外面世界的消息。
我以微弱得动作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管。
“新城君或许不知道,”赵成吐了口气,“狐婴曾是赵国大司寇,先王的重臣,人称天下智囊,智术之强,无有匹敌之人。”
咦,对我的评价很高啊,我自己都没这么强大的信心。
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瑞的确孤陋寡闻。”连瑞躬身道。
“沙丘之事后,狐婴便出奔国外了。”赵成道,“其后,总是会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浮出狐婴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真是难为他那个瞎子了。”
“瞎子?”连瑞的声音有些吃惊,“他是瞎子?”这份真实的吃惊暴露了他的小秘密——他一定暗中怀疑过我的身份,或者试图寻找那个影子一样的狐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