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玥的案子，昨日便已经结案。那段玉笙因犯下杀人的恶行，且一尸两命，被陈府尹断为死罪。不过因那段玉笙也算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所以对他的死刑执行还有些流程要走。朝庆律法中明文规定，但凡地方州府将读书人定为死罪，须将案卷详情、证言、证据呈报望京城刑部，经刑部核查、同意后方能执行。经这么一折腾，即使呈送案卷的使者用最快的速度往返望京城和庐江府，那段玉笙的死刑执行也是今冬甚至更晚的事了。
案子虽然结了，但是庐江府衙内部关于此案的争论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在易玄推门而入之后，气氛达到了高潮。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已经悄悄盯上了懵懂不知、稀里糊涂的易玄。
“诸位，请先静一静。首先我必须申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并非是为段家求情，而是作为学监督学的个人看法。在下的拙见或许会引起诸位的争执甚至是不满，还请诸位见谅，请陈府尹见谅。”
“张老督学，府衙晨会的宗旨便是‘畅所欲言’，有什么想说的无须考虑后果，但说无妨。”陈府尹开口了，便是给这位府衙的老督学吃下一粒定心丸。
在场的都很好奇这位文名赫赫的老督学在这件事上会有怎样的独特见解。要知道，这位张老督学一向少言寡语，极少出言干涉府衙的事情。如今他在胡玥的案子上却似乎有些特别的想法，引得众人好奇不已。
“承蒙诸位袍泽不嫌，那在下就略表拙见。”那老学究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嗓，继续道：“兹以为，日后若是庐江府里的豪门大族之子弟犯了案子，府衙应该对他们网开一面。”
“什么！”
当众人听见一向心地善良、体恤贫苦百姓和劳苦大众的张老督学居然公然发表如此有失公允的意见，惊骇之声四起。就连先前为张老督学打下包票的陈府尹，也没料到这张老督学居然会说这种话。
“诸位莫心急，容老朽细细道来。如诸位能听老朽说完，老朽便感激不尽。到时候诸位如何抨击老朽，老朽一定虚心接受。”这位张老督学是在座诸位里年纪最大的，再加上是进士出身，文名在庐江府乃至附近州府都不算小。这样资历的人请求别人听他说完，众人这才觉得先前反应有些过激了。
“诸位或许觉得老朽会那么说完全是老糊涂了，老朽老是老了，却还不糊涂。这个想法老朽以前便在心中酝酿了，胡玥案的发生更是让老朽觉得此事很有实施的必要。首先我想说，在胡玥案里，枉死的人不仅仅是胡玥和她腹中的婴儿，还有段家院外长街上死去的胡、段两家的家丁仆役！那出身富贵的胡玥莫名死去，她族中纠集人手来闹事，府衙吃不下这压力，便让整个府衙都围绕着她的案子在运作！”
说到这里，激昂的陈辞让张老督学脸色红成一片。这些话在这里说出来可能会得罪府衙的官差，可若是不说出来，便会得罪自己的良心。张老督学咬咬牙，继续道：
“小姐死了满街白，仆役死了无人抬！在那场荒谬绝伦的私斗中枉死的家丁仆役，有谁关心过他们？我敢说没有人，起码在座的诸位不曾关心过他们！只因他们多是庐江府下面县里穷人家的子弟，他们死了，最多是给他们家中几百两银子做抚慰金了事。但是，他们本可以不那么白白死掉的。如果府衙能在查到段玉笙有嫌疑之后，马上将两家家主召集在一起，先把问题摆上台面。那不管这案子如何进展，起码两家不会再因互不通气而大打出手，让一众家丁仆役枉死。这便是老朽的一点拙见。”
角落里易玄，也是明白了张老督学这么拐弯抹角的说究竟想表达什么：以后这些豪门大族之间的案子，先把案子双方摆上台面，让他们自行决定如何处置此事，府衙做个调停人就好。只要先摆上台面，便可以给两家一个沟通的渠道，避免因为双方互不通气导致的大打出手。
老督学一席掏心话，引出两难进退地。
站在市井人情的角度，不得不说老学监的想法很务实。大族纷争，在前面充当炮灰的总是族中家丁仆役，遭难的也是他们。如果府衙能按照老督学的意思处理，庐江府衙从豪门大族间纷争的处理者变身监督者，不管大案小案，便可以杜绝私斗。
但是上升到更高的角度，从府衙层面来看，老督学的提议无疑将原本属于府衙的刑狱审判的权力放弃了。这样削弱府衙权威的举动，想来应该不会被陈府尹接受。
易玄的猜测不错。果不其然，陈府尹没有顾忌老督学的情面，当堂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过老学监似乎早有准备，并未因为提议被拒而情绪失落。易
和易玄预想的一样，府衙的所谓‘晨会’，在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而且那些汇报各自分管事项的府衙官差说起那些锦绣官话来，一个比一个夸张，一个比一个啰嗦，搞得角落的易玄差点要睡过去。那些老资历而且又不再府衙当差的人，比如一开始发言的学监的老督学已经先走了，而易玄本就已经迟到了，更不好意思先走了，只好耐着性子在后面打瞌睡。
下次，绝对不来了。
睡梦之中识海朦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