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大老方还有许多的希望都还没有放飞起来,那时候也没有三农四农问题,他就觉得老农民土里刨食不容易,一年一年地抻着脖子干,起早摸黑的汗珠子摔八瓣,图得是啥,不就是图个好生活嘛。当队长,就得像个队长的样子,就得领大伙把地莳弄好,把牲畜养活好,叫老农民把日子过的房像房,炕像炕,爷们像爷们,娘们像娘们。他跟村民们在一起唠嗑谈话的时候,经常就把自己的一些理念渗透给他们。他就说:“咱们南园村号称鱼米之乡,那鱼不会自己个从水里飞上来,那米也不会自己长到饭锅里,那得用力气,用智慧,叫你爬雪山过草地你爬不了,叫你二万五千里长征你长不了,你就叫你自己脚下的土地多打点粮食你再打不了,你还能干啥?我也不要求你去造飞机大炮,我也不叫你去造火车轮船,我就叫你多打点粮食多打点鱼,你拿出种自留地的劲头,你拿出伺候老婆孩子的劲头,来把集体的事情干好,我大老方就保证叫你有砖房住,保证叫你多分钱!”
大老方把自己立的目标通过五个生产队长传达到各个小队,用村里的广播喇叭又直接讲给各家各户,要求各家各户齐心协力,瞄准目标,为两元五奋斗。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叫为“奔小康”奋斗。
大老方为了实现自己的奋斗目标,采取的第一个办法是拉关系,用现在的话说,叫建立关系网,再具体点说,搞点感情投资,整点感情生产力。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处事方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处事技巧。大老方这人从当队长的时候起,就会这套技巧,他专门能用当地产的鱼和大米来建立各种关系。南园村是全县有名的鱼米之乡,那些年,县里一搞个野营政治拉练,搞个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搞个局级干部培训班和武装民兵野外训练什么的,都少不了到南园村去采点,以南园村为中心,在这儿安排吃饭住宿。大老方从当队长的时候,就开始学会安排这类接待任务,一开始的时候都是统一各家吃派饭,统一在各家睡。大老方整这套事情贼有经验,县里来了什么样人、什么级别、多大岁数、是男是女,往各家派的时候,都是大老方把关,哪家的政治条件好,哪家的政治条件差,哪家干净哪家埋汰,哪家有小哪家有老,什么级别上什么人家,什么人适合上谁家住,什么人不适合上谁家住,他都能把他安排好,保证叫县里来的人满意就是了。大老方就是利用这些机会和县里的一些有实权单位的头头脑脑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
那时候,南园村和老曹店这一带,别的玩意没有,除了苇子就是鱼,除了苇子就是大米。烧柴遍地都是,西河里啥鱼都有,鱼船往岸上一停,先可刘大扁担上船挑,吃啥鱼挑啥鱼,鲫鱼鲢子三花鲤子,鲶鱼黑鱼嘎牙子,刘大扁担挑够了再给水产收购站送去。那时候鱼也贱苇子也贱,半斤沉的七八两的大鲫鱼也就两毛多钱一斤,鲤鱼黑鱼比鲫鱼还贱,苇子一斤二三分钱,大米一斤才两毛一分钱。用老百姓的话说,啥玩意都他妈的稀烂贱。赶上雨季,县城水产收购站的鱼车上不来了,鱼船在西河口上停着,给各家分鱼,队长可屯子东西头喊,叫谁去取谁都不取,白给都没人要,勤快人家还能晒点鱼干,不勤快的人家取回去了吃不了就烀着喂猪了。有的时候把打鱼把头气得干脆把鱼船撑到河里用撮子再一撮子一撮子把鱼扬到河里去。
大老方就在这些鱼上做文章,他是这样想的,这东西稀烂贱的,在农村不算什么好东西,拎到县城里就成了好东西,这可是纯绿色食品,一点污染都没有。他要是想去县城的头一天,就事先告诉刘大扁担,明天到西船口,给我取多少多少鱼,装多少多少份,明天我要进城。
他把鱼带到城里,住在县民政局招待所,先把鱼给看屋的服务员一份,剩下的那些往自己的房间里一搁。然后用电话找一下自己要找的人,叫他过来一趟,那人急忙就过来了,他就把这几份鱼交给他,叫他把这些鱼一份一份地转移给他要送的人。他在办这些事情的时候,非常自然,非常轻松,一点也没有什么负担和劳累的感觉。他会这样告诉人家:“上县城办点事儿,顺便给你们带点鱼来,也没啥好东西,稀烂贱的,拿回去给孩子们炖一炖,这鱼挺好的。”说完就拉倒了。别人请吃饭不去,叫他上饭店他也不去,叫他上家他也不去,就是个不去,也不找你办啥事,就是顺便给你捎来的。他要是听说县城里哪个科长局长家盖房子,他不先给这人打招呼,他打个电话回去,交代一下民兵连长,叫给谁家定两间房的苇子。然后就告诉那个科长和局长什么的,问问他,听说你要盖房子,我给你准备了两间房的苇子,哪天你自己找个车去把它拉回来。那个科长和局长就感动得不得了,就反复地要找他喝酒或是上家吃饭,他就是不去。有时自己从家里带两个大饼子就咸菜,喝点开水就完事,有时就到招待所对过的三饭店去买两个馒头一碗汤完事儿。就是不吃别人的饭。
他越是这样,别人越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