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怔了怔。似乎还在思索她话中的含义。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原來第十三篇叫做《步非烟》的传奇。并不是唐人写的《非烟传》。而是我们在修罗镇上演出的故事。”
主人淡淡笑道:“不错。这才是以我为名的传奇。才是只属于我的传奇。这也是我为神明献上的最珍贵的祭品、生命的供奉。”
她深深地看了柳毅、聂隐娘和红线一眼:“你们和我的生命。我们的人生。这就是一部最好的传奇。前人沒有写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聂隐娘与柳毅深吸一口气。他们听出了话中的疯狂、残刻。却无法否认她的话。
主人平静的眸子中又透出一缕苦涩:“但是。你们的传奇刚刚上演到鼎盛年华。我的生命却已经到了尽头。你们是我最好的作品。作为创造了你们的我。不忍心让你们孤独地留在这个污浊的世界。所以。我不得不提前让你们走向结局。”
她的脸上露出一缕微笑。却宛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般纯净:“最完美的。传奇的结局。”
聂隐娘、柳毅被她的笑容所慑。一时说不出话來。
“所以。我让你们來到修罗小镇。按照我希望的结局死去。我创造了你们。又毁灭你们。这就是传奇的写法。也是创作者的特权。”她仰头望着如霜的月色。一字字道:“从此。这以我命名的传说。将会在人间代代流传。成为不可复写的经典。”
聂隐娘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可是。你信奉的神明真的存在么。即便存在。为了完成这虚无缥缈的祭祀。你就要让我们全部死去。”
主人回头看着她。冷冷道:“在神明眼中。完美的艺术比生命珍贵一万倍。为了这个伟大的传奇沒有遗憾。为了让艺术的神明得到欢愉。献出你们短暂的生命又有什么可惜。”
聂隐娘摇了摇头:“沒有什么比生命更加宝贵。”
主人摇头道:“人生苦短。不过百年。而一部完美的传奇却会万古流传。你或许现在还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会同意我的看法。”
聂隐娘摇了摇头。她这一生中。曾见过不少执着的人。有人执着于权力。有人执着于金钱。就在传奇中。王仙客执着于亲情。谢小娥执着于仇恨。霍小玉执着于爱……他们都将所执的人和物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不惜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守护。然而。他们那无所不能的主人。却执着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传奇。一个会流传千古的故事。不惜抛弃她锦衣玉食、叱咤风云的生活。这却是聂隐娘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
所谓传奇、所谓艺术。真的也能让人执着如是么。聂隐娘也不禁有些迷茫起來。
就在这时。柳毅从身后握住聂隐娘和红线的手。淡淡道:“我只知道。我们会一起走出修罗镇。至于这部万古流传的传奇。还是留给你慢慢写去吧。”
主人突然抬起头。她体内的长剑已被她完全掣出。轻轻握在手中。只见她看着三人。眼光有些讥诮:“你真的以为。我会任由你们改写我的结尾么。”
她向着三人冷冷一笑。这一笑。无尽森然之气顿时扑面而來:“你忘了。我是传奇的缔造者。只有我才能决定传奇的结尾……”
她仰头望着月空。嘶哑的声音也变得空灵:“全灭的结尾。你们喜欢么。”
月色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仿佛在回应她的疑问。
柳毅一怔。道:“不好。”正要拉着两人一起躲开。然而已经晚了。
紫气暴涨。她手中的长剑突然轮转开來。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得越來越紧。而另一股灼热的气流。也在这封闭的空间中不住膨胀。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來。
聂隐娘、柳毅、红线眼睁睁地看着这团气流将空间胀满。嘶咬冲突。却已经沒有丝毫反抗的力量。
或许。让最后的传奇和它的缔造者一起。同归于尽。化为尘埃。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紫光团结。空气越崩越紧。耀眼的剑光中。柳毅突然发现。主人的剑华中间并非完全严密。或许是由于牵肌丹的作用。或许是她胸前那道透体而过的伤痕。长剑每舞一周都会出现一道极小的空隙。然而。这个空隙稍纵即逝。最多也只容一人冒险通过。
红线、聂隐娘、还有自己。笃定只有一个人。有机会突破剑气的包围。
这一线生的机会。竟然是那么残酷。让谁冒险一试。冲出包围;又让谁和谁。最后面对死亡。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柳毅心头同时涌起千头万绪。难以决断。
在人生的赌局中。他一直是个太理智的赌徒。任周围如何喧嚣。他总能冷眼旁观。用自己的一切力量计算。计算最大的几率。计算最大的利益。然而。现在。到了最关键的一场赌局。他的心竟已完全迷茫。
谁去谁留。不是算不出。而是根本沒有了去算的勇气。
他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身边的两位女子。
聂隐娘怔怔地望着铺天盖地的剑光。眸子睁得极大。她的心中有恐惧。有无奈。也有不甘。还在全神贯注地寻找着反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