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似的浅浅勾出了点笑,他自言自语般轻声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张萧从殿中出来之时,冷汗已经湿透朝服。
翌日便有眼尖的朝臣发现,向来温厚待人、积极参与朝事的张阁老不知为何竟称病告假了月余。
而宫中也开始频繁出现方士的影子,那些号称身怀奇能异术之人带着魂幡剪纸,在不透天光的帝王寝殿中设置祭坛,挥剑念咒为亡人招魂。
着凤袍玉冠的少女闭目躺在水晶棺中,睡颜沉静。
招魂仪式进行了七日,都说那些心中还有牵挂的亡魂,会在离开人世的第七日入旧人梦中。
宫人散去,魂灯轻燃,苏言清满怀希冀的踏入水晶棺中,抱着始终悄无声息的朱裙少女闭上眼睛。
可惜,一夜无梦。
少年天子在满室幽暗中醒来,而后睁着不住发颤的睫羽,茫然吐出一口血。
旧人厌他,不肯入梦。
他伸手抚上少女紧闭的冰冷苍白眉目,口中喃喃着,“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做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苏言清的哭声渐渐在寂静寝殿中断断续续的响起,他一时哭一时笑,泪痕满面,唇间溢出的血不停堆积着流到了下颌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抹去唇间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提着剑走出了殿外。
阶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方士。
很快,殷红横流的血染红了殿前长阶。
远处霞辉温柔。
他茫然立在殿前,第一次觉得∶万里山河,竟这样教人寂寞。
天幕之下犹如玉山倾颓,苏言清终究不堪重负倒在了血染长阶的殿前。
一个人不肯放手的执念到底有多可怕?
一朝帝王竟在登基后不久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上条陈了自己所犯的罪状——戕害忠良,有意逼反,滥造杀孽。
他要把自己写进后世史书的骂名里,让万人唾弃,以此来卑微祈求亡魂的原谅。
原谅了,就该醒来,就愿意入梦见他了。
可菩萨不渡卑劣之人,水晶棺中的尸身日渐溃烂。
冬日就要过去,阶草新碧,万物芳菲。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偌大的皇宫被四面飞翘的檐角勾勒成一方小小天地,风将檐下悬铃吹响了一遍又一遍,飞鸟来去。
旧人始终不曾入梦。
而陛下……
陛下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朝了。
他像是厌倦了杀人,也厌倦了眼前的一切,日复一日的只是紧闭着殿门,待在寝殿中一语不发的和水晶棺中的少女怔怔相对。
无人敢对此事表现出任何的微词和置喙,因为上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还摆在眼前。
昔日荣宠无限的太傅楼呈,不过委婉提了句“希望陛下保重龙体,让皇后亡魂早日安息”,就触了天子之怒被牵连着诛了九族。
连那曾经和少年天子有过几分隐晦情谊的太傅千金,都没能免于株连。
朝臣们现在人人自危,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宫人们尽数散去了。
萤萤长灯下,这里是被彻底遗弃的一方天地。
少年天子毫无仪态的跌坐着,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也不知趴在水晶棺上凝望了里头的人多久,直到唇间尝到了一点潮湿咸涩的味道,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殿中的气息并不好闻。
腐败的尸身,流血的腥味,湿淋淋的浓烈桐油味……
衮服遮掩下,他的腿骨又一次断裂,只不过这次是陛下自己动的手。
殷红的污血从伤处流出,泅湿了大片袍角,又在无人探知的寂静夜里逐渐凝成凄侧的暗紫色,混着干涸血衣静静贴伏在他的断腿处。
为什么?
什么办法都用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睁开眼?
苏言清泪痕交错的一张脸上满是深深的茫然。
而后他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