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半个月的阴雨。这天下午,陈瑞木正靠在东家院子的门框上,对着淅淅沥沥的老天爷发愁。这是什么世道?连吃饱肚子都这么难!
其实陈瑞木祖上还是不错的,跟着阿本一起在昆山做杂货生意,回家盖起了中堂房老屋。那也是雕梁画栋、带天井的大屋,上下两层八间房,在大萌村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到他爷爷和爹这一代遇上长毛祸害,一个村的人被杀得只剩下大大小小六个男丁。自己的爹才六岁,之上的大人全被杀光,靠给陈华生的太爷放牛讨口饭吃,长大成人才生了他。还有陈唐俊的祖上,一家被杀后只留下两个小男孩,一个八岁,一个五岁。五岁那个饿得把自己手指头都吃掉,饿死的。八岁那个帮陈应强家爷爷放牛养活的,就是陈唐俊的爹。如果只和上辈比,自己活得还不是那么苦,想到这,他心里感觉好受了点。只是这老天爷不知遇上什么伤心事,十天半月哭个不停。陈瑞木双手合十,对着老天爷拜了拜,心里默默念道:“求你别再哭啦,露个笑脸,放几天晴吧!”老天爷只要一天不晴他就没活干,没活干就没粮挣,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要吃饭啊!
正在他对天发愁时,有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朝他走来,老远就在喊:“瑞木,瑞木,落雨天你也不回去看看两小孩,都没饭吃啰。”一听声音就是陈观顺。陈观顺把两个孩子自己上山挖蕨、洗蕨粉、烧蕨粉糊充饥的事和陈瑞木说了一遍,直夸两个小孩懂事、很能干。特别是黑狗,人机灵又来事,好好养,长大后一定是个好小伙子。
陈瑞木内心仿佛被什么震动了一下,是啊,都出来一个月了,家里两个小孩也没人照应,也不知怎么在过日子。听陈观顺这么一说,陈瑞木羞愧难当:“多谢你带信来,我马上回去,马上回去!”
陈瑞木送走观顺叔就折回牛舍边上他栖身的那间小屋。那里面就一张木板搭的床和几件换洗的衣服,窗户纸破了一个洞,零碎的窗纸在风中瑟瑟发抖。床底下一个小缸,那是装米的。瑞木将米全部倒进一个破布袋里,发现还不到一斗米,一脸惆怅,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呆坐在木床上。
原来陈瑞木给东家打工,晴天有活的时候吃东家的,还可以拿六升米做报酬;一遇到雨天下不了地、做不了事,东家就不管饭。瑞木是做体力活的,饭量大,又没有其他油水进肚,这连续半个月下雨,不但没收入,还把好不容易攒下的米又给吃得差不多了。这可怎么办,不能空手回去见两个小孩啊?他突然想起,看能不能向东家预支两斗米,还觉得这办法不错。
东家老爷正坐在堂前上门头,架着二郞腿,一手抱着水烟壶,一手持火煤,“咕噜噜”抽着水烟。
陈瑞木穿着一套打满补丁的衣服,佝偻着背脊,赔着笑脸来到大厅里,轻轻地喊了声:“老爷。”
东家老爷早就瞟到他进门,估计他有什么事求自己,头都没抬,装作没看见,水烟壶里不断冒出咕噜噜声,好久,才皱着眉头,向上翻着眼珠,瞟了陈瑞木一眼,挤出两字:“么事?”
陈瑞木胆怯地说道:“是这样的,这下雨天也做不成事,家里呢还有两个小孩,听说已经很久没吃的了,我想回去看看,但又没攒下几升米,空着手回去不好,您老看能不能预支两斗米给我?”
老爷明白了他的来意,放下水烟壶,端起茶杯,掀起茶杯盖在茶杯沿上轻轻地刮了两下,吹开漂浮水上的两片茶叶,咪了两口,不紧不慢地说道:“瑞木啊!不是我说你,你已经挣了不少米了,早就应该带回去看看两个孩子。现在说没米,那米呢?”
陈瑞木怯怯地回道:“这不下雨嘛,已经十多天没下地了,米又被我吃了。”
东家老爷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攒下点米就应该早点寄回去,你倒好,自己吃个肚子滚圆的,两个小孩放家里不管死活,你这样做爹可不行。”老爷又品了口茶,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吧,给你五升米,也不要预支了,算我给两个小孩的。下雨天,你就回去看看吧,天晴再来。”
……
傍晚时分,陈瑞木千恩万谢领了五升米,与自己攒下的一斗米并在一起,装进一只破米袋里,戴着斗笠,用一条木棍背着破米袋就往回走。
从他做长工的地方到萌溪有二十里地,一路要经过汪溪、半岭庵、冷水氻、萌溪岭。这条石板路是华杨县、旌杨县通往深渡码头最近的一条道。过去这边的人要下杭州、苏州、上海做生意都要到深渡码头乘船走水路,走的就是这条道。这条道也是紫杨县南乡缺粮区到旌杨县挑米最近的道。晴天的时候,这条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一到晚上就很少有人翻山越岭,因为路上几个僻静的地方,象冷水氻、石榨下、金光眼脚常常有人打劫。今天下雨就没什么人了,更何况是晚上。
虽然天空下着雨,一出门走不到几步草鞋就湿透了,但难不住陈瑞木回家迫切的心。陈瑞木脑海里一再闪现陈荷珠和黑狗挖蕨、洗粉、吃蕨粉糊的画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过了汪溪村,雨停了,天已经黑下来了。过了半岭庵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不时传来野兽撕心裂肺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