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瑞木的女婿把陈瑞木家赖以生计的老黄牛牵走后,陈瑞木顿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此时天空突然乌云翻滚,几道闪电过后便是轰隆隆的雷鸣。村民们都觉得稀奇,这大冬天的怎么打起了天雷,纷纷出门察看,发现陈瑞木躺在村口泥地里,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回了家。
瑞木嫂一看陈瑞木一身流哗哗、黄泥狗一样,眼睛瞪得老大,眼乌珠往外直翻,口里唾沫直往外冒,四手四脚抽搐,不省人事,吓得六神无主。在众人的提醒下,她找来一身干衣服,大家一起帮忙给陈瑞木换上。
瑞木嫂赶紧去厨房里熬来姜汤,加了点山芋糖伺候他喝下。陈瑞木渐渐缓过气来,眼珠瞪着屋顶,一句话都没有,从此一病不起。
大家围着陈瑞木说什么话的都有,深深地为陈瑞木家打抱不平,众口一词地谴责他家大女婿做得太绝,没有一点亲情,做人哪能这样?更何况还是老丈人家,欠的钱又不是天大不还,不就四十块大洋吗?骂这女婿缺德,是个浑蛋,扁毛畜牲,天雷要打,不得好死,……,骂烦了,也骂累了,大家才渐渐散去。留下陈瑞木夫妇俩在那里唉声叹气。
这一下子对陈瑞木的打击不是常人能懂的,一头牛抵半个劳动力啊!这些年来,陈瑞木去帮人家耕田都是一个劳力加上一头牛,一天可以挣九升米。现在牛没了,他一天只能挣六升米,少了一半的酬劳。那是叫人没日子过的事情,他怎能不伤心透顶?
高利贷的听说陈瑞木家的女婿都怕老丈人家还不起账,把牛都牵走了,也担心这高利贷连本都收不上来,带着几个打手,隔三差五来催债,今天牵走一只羊,明天赶走一只猪,搞得陈瑞木家鸡犬不宁。他们看到瑞木嫂耳朵上的一对耳环就扑过去抢。瑞木嫂东躲西躲,但一个瘦弱的小脚女人怎么是他们的对手?耳环被拽走不说,把两只耳朵扯得鲜血直流,血污拉叽,惨不忍睹。
屋漏偏逢连夜雨,屋倒众人推,那些借了点零星钱的同村人,也纷纷参加到催债的行列,见猪羊被借高利贷的牵走了,上门见到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桌椅板凳,就连厨房里的铜小铁锅、铜壶都不放过。
常言道“穷争饿吵”,瑞木嫂和陈瑞木之间本来就不对付,现在少不了大吵大闹,吓得黑狗和陈荷珠躲进角落里眼水汪汪,全家人哭成一团。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只要高利贷这窟窿一天没填上,这一家人就别想过安稳日子。经过再三考虑,陈瑞木和瑞木嫂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一是把所有田地都卖掉,把高利贷连本带利一起还上,不然这日子没有尽头;二是让陈金华两个分家,另起炉灶单过,背几十块银洋的债。陈瑞木和瑞木嫂再想办法打工挣点米来养家糊口,生活也还没到绝望的境地。
别看瑞木嫂长得娇小,还是小脚,但在关键时候还是很能来事,把家里难关一一作了安排。那是民国二十七(1938)年,当时的地价是上等地每亩二十六元、中等十五元、下等四元。培山一亩好田卖给刘山龙得二十六元,塘坝下六分好田卖给陈华生得十五元六角,敏山后半亩好田卖给刘承继得十三元,石榨下八分中等田卖给刘秋生得十二元。连本带息还高利贷后,又凑了点钱把村里零零碎碎借的钱都还了。
失去土地的农民,就失去了生存的基础,只剩下绝望。与绝望作抗争,既需要勇气,还需要智慧。勇气是与生俱来的,而智慧是从生活中磨炼出来的。
剩下十来块钱给陈金华租了间平房,让他们分灶出去单过,烧饭住宿堆柴火都在那间房里。陈金华俩新婚宴尔,却没有应有的欢乐。本来可以将就过日子的人家,一下子变成了一贫如洗。这一切皆由他引起,自责和内疚一直缠绕着他。这下分家了,没田没地,做生意又没本钱,陈金华只有靠给人家打零工挣米度日。晴天有米挣,连续几天阴雨就会面临无米下锅的危险,还时不时进山躲壮丁,日子过得也是焦虑万分。陈金华一直很强壮的身子,似乎一下子变得枯黄了。
正月里一个雨夹雪的日子,冷风瑟瑟,高山上已经下起了高山雪,突然高萌传来癞痢星扯着八调高的叫声:“成贵——在家吗?有人找你哦!”“成贵——在家吗?有人找你哦!”……
这是保长癞痢星与村里人约定的特殊暗号,意思是抓壮丁的来了,你们该躲的躲一下吧。其实陈成贵是一个孤寡老人,根本没有亲戚。之所以用他的名字作暗号而不用村里根本不存在的人作暗号,就是怕外面来的人发现根本没这个人而识破村里的暗号。
瑞木嫂一听到保长的暗号,扭着小脚抓紧往堂前(屋子的正堂)跑,边跑边叫:“陈金华,快跑啊!”
脱了棉袄正在打草鞋的陈金华也听到了癞痢星的叫声,来不及穿棉袄,丢下手中的活就往外跑,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娘,丢下一句“娘,我走了哈。”就一阵烟似的跨过水氻头往大山里奔去。一同躲壮丁的还有本村的几个青壮年。
瑞木娘望着远去的儿子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儿子身上没穿棉袄,这么冷的天,穿得那么单薄怎么受得了,想喊他回来穿暖和点再跑,可陈金华已经跑得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