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儿子······”
“嘿······”
“皇帝,杀了我儿子······”
失魂落魄的一声轻喃,伴随着天子启极尽凄苦的惨笑,惹得刘胜也不由一阵皱眉。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终还是再次正过头,苦笑着望向天花板,似是自问,又似是问刘胜,悠悠问道:“这,是谁的错呢?”
“是朕错了?”
“还是母后错了?”
“——又或者,是先帝错了;”
“是先帝,根本不该让我做储君,更不该把这宗庙社稷,托付到朕的手中······”
呓语般的呢喃,只让刘胜心中一阵揪痛,却也让天子启面上愁苦,瞬间便又深了一分。
感受着天子启愈发哀沉、愈发落寞的情绪,刘胜,也只得深吸一口气,再强挤出一丝笑容;
侧过身,看着平躺在榻上的天子启,稍咧嘴一笑。
“儿臣记得去年,父皇曾带儿臣去上林苑;”
“当时,父皇对儿臣说:父皇,不是儿臣一人的父亲,也不是这十个儿子、几十个女儿的父亲。”
“——父皇,是天下人的君父。”
···
“父皇要做的,不是让某个子女、某个人,又或是某一家人展颜。”
“而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像当时,父皇带儿臣见的那几位老农一样:饿了有粮食吃,冷了有衣服穿;”
“到了儿孙绕膝的年纪,还能和三二老友聚在树脚下,笑谈说笑着,看着儿孙在田间玩闹、戏耍······”
满是温和,又略带些追忆的口吻,惹得天子启若有所思的侧过头;
只见御榻边沿,刘胜仍侧身坐在榻沿,浅笑盈盈的看向天子启。
“这次的事,究竟是谁对谁错,儿臣其实也不知道。”
“——儿臣甚至都还不清楚昨日,长乐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对于父皇的心病,儿臣,或许也能说上两句······”
···
“如果父皇问的是:我和母亲,谁错了?”
“——儿臣会说:父皇错了。”
“但如果父皇问的是:朕和太后,谁错了?”
“——儿臣就会说:我汉家的皇帝,从来都不会错;”
“父皇,从来都不会错······”
···
“父皇伤心、难过的,或许是以儿子的身份,无法面对自己的母亲;”
“但儿臣印象中的父皇,从来不会在乎某一个人,乃至某几个人。”
“父皇想要的,是能挺起腰、昂起头,毫不心虚、满是自豪地面对天下苍生。”
···
“——或许应该说:比起做儿子,父皇,其实更擅长做皇帝。”
“比起自己的母亲,其实父皇,也更在乎自己的子民、更在乎这天下苍生······”
略有些冗长的劝解声之后,清凉殿内,便也随即沉寂了下来。
御榻边沿,刘胜再次坐直了身,低着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而卧榻之上,天子启仍直挺挺躺着,目光也仍直勾勾看向天花板。
只是过去这一天,始终透着死气沉沉的双眸,在刘胜这一番劝解之后,也终是逐渐亮起点滴精光。
昨天,发生在长乐宫长信殿的事,天子启或许一生都无法释怀;
母亲窦氏含泪吼出的那声‘帝杀吾子’,也必将伴随天子启的一生,直到生命即将迎来终点,都绝不可能被遗忘。
但至少这一刻,天子启,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说服自己原谅母亲、放过自己,并继续坚持做‘天子启’的理由······
“那,你呢?”
良久,良久。
久到彻夜未眠的刘胜,都已经犯起了困,天子启冷不丁一声低语,才终于在清凉殿内响起。
听出天子启话语中的深意,刘胜也只呵笑着侧过身,又满是坦然的耸了耸肩。
“儿臣,即不擅长做儿子,也不擅长做皇帝。”
“——但怎么做儿子,儿臣一直在努力学,至今也还在学。”
“至于怎么做皇帝,父皇曾说过:会教儿臣。”
“儿臣,也正在等着父皇教······”
这个答案,显然再次出乎了天子启的预料。
但回味着这个坦然的回答,天子启,也终只咧嘴一笑。
——这,才是天子启看中的储君。
一个未必多优秀,却从来不会拒绝承认自己‘不够优秀’的储君。
一个明明很优秀,却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优秀’的储君。
哦,对了;
刘胜现在,甚至都还不是储君······
“朕,是真的累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