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至黄昏方醒。
兰膏灯烛透帘柔和,她精神还有些疲顿,支起酸软的腰肢披衣起身,外殿传来丈夫和女儿说话的声音,似是芃芃已从宣光殿回来了。
谢窈默默穿戴好服饰,披衣出去,父女二人正在夕阳当窗斜晒的书案下,斛律骁正抱了她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教她写自己的姓氏。
四下里并无宫人,想是已被他屏退,
“这是‘拓跋’。”
他边带着她写边道,“我族是黄帝后裔,就是与蚩尤大战的那个皇帝,芃芃听母亲说过吗?”
“北地的风俗呢,以土为‘拓’,以后为‘跋’。皇天后土,即为拓跋,这就是芃芃的新姓氏,芃芃听明白了没有?”
斛律骁握着女儿小小稚嫩的手,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一字一句认真地念。芃芃点点小脑袋,又摇摇小脑袋,似懂非懂,实是困惑迷茫极了。斛律骁倒是很有耐心:“没关系,不懂我们以后再学。芃芃只需要记住,这是你的新姓氏就行了。”
“拓跋……”芃芃迷蒙地念了一遍,又重复了两遍,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可是芃芃不想姓拓跋,拓跋不好听,芃芃还是想和阿舅姓,姓沈。”
沈。
斛律骁眉头在青灯下一蹙,阴翳如刀刻石,深深勒入眉头里。才要劝她,谢窈披衣走过来:“好了,夜里写字伤眼睛,明日再说吧。”
她将纸张收起,芃芃却扮鬼脸羞她:“阿母睡懒觉,羞羞。”
谢窈两颊生热,如着轻粉,竟有种被女儿看破的羞窘,所幸是在青灯光辉下,并瞧不见。斛律骁笑着瞥她一眼,对芃芃道:“是啊,阿母都是为了昨夜照顾芃芃没有睡好,才会又困又累,睡到这会儿的。芃芃已经是大孩子了,所以今后,芃芃要一个人睡,好不好?”
谢窈轻轻一噎,埋怨地横他——他怎么能在芃芃面前编造这些鬼话?
芃芃却愣住了:“真的吗?”
“真的是因为芃芃,阿母才没有睡好吗?”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母亲,眉头紧皱着,看着像是要哭了。
“窈窈说呢?”斛律骁又把这话题抛给她。
谢窈心里软成了一滩水,抱过女儿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小脸,柔声哄道:“怎会呢?芃芃是世上最可爱最乖巧的孩子,阿母一点都不辛苦的。可是芃芃是大孩子了,迟早要自己一个人睡觉,阿父是想锻炼芃芃,才会这样说呢。”
芃芃心内这才好受了些,吸了吸鼻子,沮丧地道:“好吧,那芃芃今晚自己睡……”
到了夜里,宫人把偏殿的一张小榻收拾了出来,供芃芃小姑娘休息。
因了父亲下午的那番话,她十分坚持,谢窈仍是放心不下,哄她入睡后才离开,又留了春芜在那边照看,才算稍稍放心。
华灯火树,兰膏舒光,二人在榻上躺下,谢窈睡在里侧,还想着女儿今夜独寝之事,心不在焉。
斛律骁则倚着床栏看一卷《齐律》,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倏尔叹息一声:“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可要找个太医瞧瞧么?”
诚如母亲所言,他年龄已不小了,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已十岁,而她腹中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免有些担忧。
担忧归担忧,实则他也知晓,无子方是情理之中。自那年雁门分离以来,两人聚少离多,敦伦的次数不超过一掌之数,能有就怪了。
从前两人还在洛阳时次数倒不少,可许是因为服用□□,虽则用药用的小心,到底伤了根本,终究也没能令她怀上一子半女。
他想着上一世那未曾谋面的孩子,不由眸光暗沉。谢窈却以为他是在哀叹无子的缘故,脸上火辣辣的,仰头唤他:“恪郎。”
“嗯?”
“若是……我始终未能有孕,你会怎么办呢?”
她本意是想问他会不会因无子而纳妃,毕竟走到这个位子,许多事便不是他能做主了的。眼下,他能力排众议不纳妃,是因了他开国帝王的威望和二人都还年轻之故。假以时日,她年华老去,却始终未能诞下太子,那些大臣可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好说话了。
等真到了那个时候,或许他能容忍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那些大臣却能吗?国家承继一日不定,朝野人心便会不安,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便是想分也分不开。这也是一向不问政事的婆母竟会敲打她的原因。
但,于她而言,却是不能容忍与旁人同享一个丈夫的。哪怕她爱他,也不能。
斛律骁愣了一下,侧身拥住她:“你不信我?”
他在她面前也不是第一回发誓了,成婚以来也未有过背叛之事,再质问他,谢窈自己也觉得太过伤人。便摇摇头:“我也只是担心罢了。毕竟,你是不可能没有太子的……”
“这个不难。”斛律骁不假思索,“等二弟有了孩子,过继一个也是一样的。”
“可,二弟和你终究不是一父所生。那些人不会服气的。”
时下讲究从父不从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