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地立在岸上,她心跳得厉害,手脚冰凉,拉着芃芃的手亦在微微颤抖,一双眼焦急地在河面上寻找。
茫茫的河面上流血漂橹,主船已然燃烧殆尽,处处皆是漂浮的船只碎片与阵亡的军士尸体,硝烟白雾横亘河面,两波人马尚在河心厮杀。
她寻不到那人的身影,只瞧见侍卫划着艘小船载了封述过来。封述是北人,不会凫水,事发之时为躲避流矢而不慎坠进了河中,已因溺水而昏迷过去。
守在岸上的侍卫手忙脚乱地将人抬上岸,按压着他的腹部。她忙拉着芃芃走了过去,强使自己冷静下来:“我是在建康长大的,略懂得一些溺水急救之术,让我来吧。”
她镇定地指挥着侍卫们先行清理封述口鼻内的污泥,再将他扶起,让侍卫以膝盖顶其腹部将水排出。猛烈的几声咳嗽后,封述口腔里有流水呛出,渐渐有了微弱呼吸,人也醒转过来。侍卫们俱都惊喜:“封大人醒了!”
封述悠悠醒转,瞧清眼前有如洛水神女的窈窕影子,虚弱致谢:“多谢王妃。”
谢窈勉强一笑,心却乱得无以复加,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水面。
那个人,会死么?
这样冷的河水,又中了箭,在河水里泡着,情况想是不会乐观……
可,分明已知了芃芃不是他的女儿,分明他们之间已经了结,方才,他又为何要救她们?
*
是夜,谢窈母女留在了淮阳。
淮河水面上的不速之客已被击退,斛律骁也被军士们救了上来,连夜送回了驿馆抢治。
升月隐山,落日映屿,谢窈再见到他时已是昏昏日暮。往日他下榻的那间寝房里,斛律骁伤口已被清洗包扎过,正斜倚着靠枕坐在淡青的床帏中,闭目养神。
她是被十九叫进去的,言主上已醒,想她进去照顾。屋子里除了他再无旁人,湘帘寂地,越窑青瓷香插上沉香静谧燃着,斛律骁睁开眼,疲顿一笑:“你来了。”
他面色苍白,倚着床靠坐着,左肩裸露,围了重重白纱,一层层的,浸着殷殷的血,瞧上去很是骇人。
他指了指榻边的位置,示意她坐得过来些。谢窈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酸涩,低头坐过去,声音细如濛濛的雨:“你想要见我么?”
“是。”
他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我受了伤,只怕要劳窈窈在淮阳多待些日子了。”
“这并非我食言背诺不肯放你回去,但今日你也瞧着了,南梁那边,怕是有人不想你回去,等事情再调查得清楚些,等我和你兄长重新联系上,我再亲自送你,好不好?”
他语声温柔得似乎可以滴得出水来,星目柔柔浸着一潭水,笑意未散,似是乞求。谢窈心中愈发地不好受起来,想他冒着生命危险送自己过河,受了梁军的埋伏,命也去了大半,自己之前却误会他……
她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两人之间复归于沉默,斛律骁静静盯了她微微发红的眼眶一会儿,忽地轻叹口气:“窈窈,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我……”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自顾找话,“那些,是什么人?”
“梁国的人。”
“是我兄长派来的么?”
“自然不是。”斛律骁凝望着她眼睛,略微迟疑,“……是,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的授意。”
谢窈微微怔了一下,很快释然。
预料之中的答案罢了。
除了身为兖州刺史的兄长,能在淮河水面畅通无阻地行驶,还有淮水下游山阳郡的船。
山阳亦属兖州管辖,兄长自然不会派人来杀她,那便只能是朝廷的授意……
心下一时极为复杂。一瞬如置在火上煎烤,一瞬又似坠入寒冰深渊。
她瞧得分明,最初的那一箭,对方瞄准的并非是斛律骁,而是她和芃芃。
皇帝并非仅仅要杀斛律骁,而是要杀她。
她知道皇帝残忍无道,生性多疑,却没想到,自己一个弱女子也能被视为眼中钉刺。
她一失德妇人,既委身胡人,朝廷想杀她尚且想得通,芃芃一稚女却何其无辜?竟是连孩子也不放过……
她的祖国,抛弃她,她的君主,想杀她。到头来却是他这个胡人救了她和女儿。
而她从前一直以民族之别与国家之别自欺欺人地拒绝他,想要恪守所谓的底线,今后,却还能够吗?
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事实上,从陆郎死后,她便对自己从前的信仰产生了怀疑,再到父亲的被迫假死、兄长的拥兵自立,以及朝廷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皆如白蚁噬堤,一点一点击垮她从小所接受的忠孝理智信的教育。
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罢了。比之陆氏的满门被杀,甚至算不了什么。她只是……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罢了。
谢窈心间惆怅,郁郁不言。斛律骁道:“你兄长那边,我已派了人去交涉了,这原也不怪你,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