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慢慢打开,牵到自己身边来。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信不过自己。”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喑哑艰涩,和往日里清湛朗润的声音判若两人。
“别哭,是我的错,不是你的。”
他指尖颤了颤,“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怂吗?”
迟疑了片刻,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牵起将那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他身下的残缺,慢慢压紧。
手心之下,是从未接触过的萎缩,衰颓,与彻骨的寒凉。
指腹触及之处,盘亘着溃不成军的死肉,若不是心脏牵连着身体的跳动,那个地方根本半点生息都没有。
她心内震震地跳动着,想将手抽回,却被他牢牢锁住。
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她抬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而他的面色,经历了自嘲和漫长的艰涩,只剩下苦苦收敛心神后展现给她的平静夷然。
这些日子,他苟安一角地享受她热烈的喜欢,心中舒快了这么久,总算走到这面荒芜的悬崖边上。
他勾唇一笑,眸中苍凉顿生,隐于晦暗之中,“脱去这层皮囊,我能给你只有这副残缺的身体,这辈子永远无法与你鱼水相欢。”
他长长喟叹,望着头顶的乌压压的藻井,轻笑道:“我这个人一向没脸没皮,尤其在你面前。所以常常在心里宽慰自己,永宁宫外,是你主动撞进了我心坎里,颐华殿内,又是你自己躺在我的床上,甚至连当年在净身房,也是你先招惹的我……”
她早已泣不成声,听到“净身房”三字,更是猛然睁大了眼睛。
净身房,漂亮哥哥……
原来厂督就是她的漂亮哥哥……
她死死抿着唇,想要压制住心内翻涌的浪潮,可越想压制,那种钝痛就越是无限放大,痛到快要将整个人吞噬。
他眼里有淡淡的红血丝,徐徐一笑,从容开口:“我这辈子最狼狈的两次,一次在净身房阴晦的角落里,还有一次是今晚,在颐华殿的这张床上。所幸,都被你见到了。”
她心里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手被他牢牢桎梏在他残缺的那处,整个人脑中混沌,快要失去知觉。
他要将他的伤疤狠狠撕开给她看,才肯罢休么?
“拿开。”
她咬咬唇,对上他的视线,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说,把手拿开。”
他不明所以,一瞬间心中泛起茫然若失的怅惘,又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松快。
也许她害怕了,往后就不再需要他了。
对她来说,是好事。
他缓缓将手掌从她手背移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小腹下那只温温热热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被他掌心压住的那一道分量缓缓减轻,换成了一种更温柔的覆盖。
令他彷徨,恐惧,也另有一种绵密的酥软从她触碰的荒芜禁地悄然蔓延。
她吞下啜泣声,唇瓣颤抖着,“你那么压着,不疼吗?”
他心里狠狠抽动了一下,好像一点星光从黯然的深渊里跳动出来。
她竟然问他疼不疼。
他苦笑了下,早就不疼了,一切皮肉的伤痕都可以用时间来治愈,不是吗?
她垂下眼眸,指尖在那处轻轻摩挲一下,眼泪再次止不住地往下落。
小时候看到的这处是一片血色,哪怕是抬身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能将他雪白的外衫浸泡在一片血污之中,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浑身都是冷汗,双唇的颜色比枝上的梨花还要白。
十年过去了,她竟然十年没有再见到他。
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太监走到今日,一定很不容易吧。
旁人只看到他如今的光鲜,却不知他背后承受多少辛苦。光是那一刀,便极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这么多年来,她所眷恋的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承受过多少屈辱和磨难。
她心脏急促地瑟缩着,半晌,终于忍不住垂首俯下来,温热的双唇贴上他残缺斑驳的地方,珍重地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