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更有许多文人学士缅怀宋朝江宁府的王安石,纷纷前来寻踪怀古,不知是哪位书家以苍遒古拙的行草制了一块《怔荆公半山园故居》的匾额,然后附会、传闻、吟诗、作文,使得这个寂寞多年的半山园便成了京师的一个名胜古迹。
内阁大学士李荣与前内阁大臣解缙、江南黄磊此刻在半山园聚会。他们选了这个地方聚晤,一来图个清静无市嚣之扰,同时他们都十分仰慕这位拗相公的文才气节。有意凭吊他在钟山的偃影之地,天下着小雨。钟山半隐半显在湿濛濛的雾气中,岗峦上草绿花红。时鸟啁啾,几横坐牛背的牧童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吹着笛子浴看苍茫的烟雨。
“果然是清逸灵秀之地,不怪王荆公选了这个地方隐居。”黄磊感慨地说,“这里又还是谢公墩故址吧。”
“正是谢公旧宅,”李荣道:“王荆公有诗为证,‘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可见王安石半山园必是谢公墩故址无疑。”
年近古稀的解缙矜持地笑道:“其实京师有两处谢公墩,孟端兄世全兄知否?”
黄磊来京师的较少。他一直在江南一带游学授课,这次前来,却是受了李杰的邀请,谁知来了没有几天,却被李荣、解缙两人邀请过来,所以诧异道:“噢?还有此说?大绅兄请述其详。”
解缙抿了一口宜兴雀舌,口若悬河地说起来:“谢灵运曾撰征赋曰,视治城而北属,怀文献之悠扬。李太白有登金陵冶城西北谢安墩诗,序云,此墩即晋太傅谢安与右军王羲之同登,超然有高世之志。于时营园其上,故作是诗,所谓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安墩云云,那个谢公墩却不是拗相公诗中所言谢安旧居。我们今天登临的这个谢公墩才是王荆公当年的半山园旧居呢。”
黄磊轻抚美髯,眯着双眼。听了解缙之言,不以为然,笑而不语。他知道解缙几十年前便常好以王荆公自诩,所以对这里很是了解,也不疑有他。
解缙见黄磊矜持微笑,便问:“敬夫兄不以为然么?”
黄磊笑道:“大绅兄此说,山人未曾听过,还请指教。”黄磊,浙江永嘉人,字敬夫,号红叶山人。
解缙并不客套,说:“城东原也有座半山寺,旧名康乐公,因谢玄曾受封康乐公之故,至其考谢灵运仍然袭封,今以坊及谢公墩观之,兼及王荆公诗中所述方位,显然指的是这里。而冶城北郊的那个谢公墩才真正是谢玄旧居,与此相距甚远,王荆公在诗中误把谢玄当作谢安了。”
“大绅兄果然强闻博学,稽考入微,”黄磊赞道,“王介甫罢相隐居于此,虽然弄错了谢公墩的方位,却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如: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解缙说:“我倒是喜欢介甫《泊船瓜州》,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黄磊接口吟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我想大绅兄一定是触景生情,介甫这首诗意恰似写出大绅兄时下心境。”
被黄磊这么一点拨,似是触动了解缙的痛处。他缄默不语,遥望细雨中的翠绿岗峦,心中不是滋味。
解缙离开官场很多年了,心里却真的有些不甘,自己在内阁时,被人称作为印章宰相,说的就是有权力,但只是盖章的权力,一切都在皇帝的旨意或者同僚的建议中度过,几乎没有自己的政见和主意,在他自己看来,是皇帝看不起自己,又碍于自己的名声,特地让自己当几点内阁大臣应场景而已。
但是这些话他哪里敢明说,已经沉寂在心里很多年了,没有想到被黄磊点了出来,不由暗自心惊,心想永嘉学派的高人,果然是看的通畅,竟然借着几句话,就能点出我重返朝堂的心思。
黄磊自然对解缙的想法感到太危险,于是暗自劝道:“大绅兄深的皇上的器重,已经是国之柱石,而且在民间声望崇高,听说前几日在齐家府邸之前,只是几句话,学子们都已经散去了,可见大绅兄的影响非同一般,何必还要去多想什么呢?”
解缙笑道:“敬夫兄好灵敏的消息,不过刚来一日,此等丑事也被敬夫兄见笑了。”
摇摇头,黄磊说:“皇命加身,领旨分忧,又是深的士子爱戴。哪里算是什么丑事,大绅兄谦虚了。”
两人只顾说话。却将李荣放在了一边,半晌二人才发觉。便转了话题,连忙向李荣致歉,三人之中,黄磊只是山野之人,虽然民间声望颇高,但是并无官职,只是暂时为三皇子的幕僚身份。
而解缙告老多年,却有个国子监祭酒的身份,虽然是闲职。但是算是桃李满天下,而最有身份的,就算是李荣李阁老了,现在正是当权人物,虽然他们约会之前,说明了是以文会友,不说出身,但是解缙和黄磊将其凉在一旁,也觉得不妥当。
但是三个人心里又是清清楚楚。之所以三人凑在一起,却不是什么志同道合,而是暗中的三个皇子的代表,算是谈判。还是算是妥协找个出路呢?
李荣,当朝首辅。洪武二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