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听令,自已则靠着案几思忖着,一面让优师捡那清雅舒缓的曲子奏来听。 优师拨弄起琴弦,曲声轻慢,不知不觉间,骊嫱神思恍惚,竟似走到了一处郊野,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不辨所以,骊嫱正惊疑间,忽见公子申生在前不急不缓地走,自己赶忙跟上,怎奈脚下似陷进泥淖一般,迈不开步,眼见申生越走越快,与自己相距愈来愈远,那白色的雾也渐浓,几乎要将申生的背影吞没,骊嫱急得大喝一声,“公子!”忽听一声刺耳的“铮咛”之音,骊嫱睁眼看时,见优师停了抚琴,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 “娘娘可是醒了?” “你刚才一直在弹琴么?我竟睡过去了?” “娘娘可是梦到了什么?” 骊嫱盯着优师,“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娘娘,人心本静,感于音而情自动,五音之中,宫、商、角、徽、羽相应于人之五志,各得其位,自抒其志,僻如,悦于脾,则感于宫音;哀于肺,则感于商音;忧于肾,则感于羽音,小臣刚才一曲适在清徵之音,竟使娘娘思绪大动,可知娘娘是思虑过甚,一言一行皆是于心有违啊!” 骊嫱盯着优师,自己虽常召他奏乐,却从不曾象今日这般看他仔细。见他眼眸清朗,一抹嘴角的微笑若隐若现,自然也是当世美男子,只是少了申生的英姿勃发,文雅之中更多一分捉摸不定的狡黠。 骊嫱道:“不想乐师大人不仅唱得好歌,奏得好曲,还是满腹经纶的饱学君子,也不枉我和主公当初提拔你的一番心意。” “主公和娘娘的提携之恩小臣铭记在心,必当竭力相报。” 这时女椒过来禀报,刚才打发去请晋侯的人回来了,说东关五差人传话出来,晋侯今日不来章含宫了,晚上就在惠安宫歇息。下人们只得先行回来向娘娘交差。 骊嫱一时性起,伸手将面前的一盘梨打翻在地,就见优师长身而起,走到案几前,将地上的一枚梨捡起,放入口中咬将起来。 “你好大胆子。”骊嫱斥道。 “此梨甘甜脆美,本为人间之美味佳果,却被娘娘掷于地上,枉费了它三年寒暑、栉风沥雨方始长成,不如让小臣成全它的良苦用心罢!” 骊嫱冷笑:“你既这么爱吃梨,把那果核一并吃了吧,便更有心了。” 优师摇头轻叹:“若论有心之人,非娘娘莫属。” “此话何意?” “乐本无情,听者辨之;梨本无心,怨者生之,娘娘举手投足间,无不见其心机,可谓心意昭然,如斯若揭,娘娘敢说自己是无心为之?” 骊嫱渐渐平了怒气,注视优师道:“依乐师大人的说法,我这一举一动,竟都逃不脱别人的眼去?” “燕鹊嘈嘈,一丝风吹草动便鸣燥不止,猎手一箭而贯之;唯有狡狐,欲擒之先却之,欲行之先退之,迷其踪,藏其心,非猎中高手不能窥其踪迹。晋侯戎马半生,征战无数,可谓精于猎场久矣,天下又有多少人能逃过他的眼呢?” 骊嫱于绣褥上端坐了,肃容道:“乐师一番话,竟让我刮目相看,难道这世间没有猎物可以逃出猎者的手去吗?” “娘娘,流水无情,何曾因一草一木而停留,日月辉照,只随四季循环而轮转,然而流水再急,沟渠可以导之蓄之;日月虽耀,乌云可以蔽之隐之,纵然再高明的猎手,也是有短处可寻的。” 骊嫱沉默片刻,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命人把果点赐了优师,自己独坐寝殿之中,一晚不曾合眼,但听着宫中的滴漏之声,到了近天明时分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