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小乙灼热的目光射向潘挚,潘挚心下慌乱,忙道:“我身子愈发好了,已无须诊脉,老兄长费心了。”
“天一亮,我们就离开。”
邹小乙思索片刻,又道:“毒快解完了,这些日子先喝几味温补的汤药调理调理。我们……明日去江南。”
邹小乙说完起身走到厢房一角,倚着炕边合目小歇。
潘挚重新躺下,却无法入眠,一个时辰后,天微微泛起白亮光,朝阳透着窗户照入,映在邹小乙身上,潘挚这时才看见,邹小乙一脸疲惫,双目紧闭,眉头紧锁。
潘挚蹑手蹑脚,走到邹小乙身边,给他盖上毯子,遂悄悄走打开房门,重新合上。
天仍未全亮,因是在城郊,没有城内茶馆那般讲究,堂内如今还有几个醉醺醺的醉汉划拳作乐。
茶博士靠在柜台打着盹,丝毫没有受到周遭影响,潘挚轻轻磕了磕桌子,他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问道:“小娘子有何吩咐?”
“请问,此地有卖纸钱的人家吗?”
“纸钱,小娘子要纸钱作甚?”茶博士打着哈欠,懒懒说着。
“我,我要……”
茶博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些许:“瞧我这没睡醒的样子,要纸钱还能作甚,卖纸钱的人家有是有的,但是要进城,天还那么早,我想那几个婆子还没开门呢。不过我们老板娘这几日剪了不少纸钱,原是为了过几日十五祭祀用的,要不,我替您问问,卖一些给您?”
潘挚笑着答谢:“多谢小哥。”
突然,楼上嘭嘭一阵响动,潘挚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搂住,急切焦虑,叫着两个字:“孟然。”
邹小乙这些日子确实劳累了,每日里装作轻松的模样,不过是不想让潘挚担心,他每走一步都许谨慎再谨慎,生怕再步一次那样不堪的后尘。
梦里,他看到李孟然,还是二八时模样,坐在绣架前,指着绣架问他:“兄长,如何?”
邹小乙凑前去看,原是李孟然最喜欢的牡丹,他说:“好看。”
李孟然心下欢喜,嘴里仍是说道:“兄长尽是奉承,没一句实话。”
邹小乙笑了,“你做的总是好的。”
“真的?那……我的孩儿也会喜欢?”
邹小乙蹙眉,孩儿,什么孩儿?李孟然方才还平坦的腹部,忽然隆了起来,只见李孟然一手温柔抚摸着腹部,另一手捻针,方才还是半成品的牡丹刺绣,如今已经变成了小孩的衣裳。
“那这个呢,孩儿会喜欢吗?”李孟然问。
邹小乙神思未恢复,他说:“怎么都是红红的,男儿不喜欢红色。”
“兄长,我倒盼着肚子里的是女儿,女儿贴心,能常留在我身边,免得像仲询那般沙场厮杀,我常常忧心。”
“是吗?女儿,是秋夕吗?”
“嗯?什么秋夕?”李孟然捻针的手势一停,疑惑的看着他。
“你不认识秋夕?她是你的女儿。”
“兄长说什么呢,这孩子还没出世呢,哪里能知道男女。”
邹小乙回忆着什么,似乎抓了某些缥缈的东西,转瞬从手中滑落。
突然,李孟然将手中长针扎入腹部,原本绣好小衣裳,陡然变成了血红一片,李孟然身下尽是鲜红。
邹小乙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李孟然跪在地上哀求:“兄长,秋夕怎么了,她怎么死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替我照料她吗?”
“孟然,孟然,你怎么了,你,你……你怎么这么傻……”
“兄长,你答应了我的,你怎么能食言,你怎么能食言……”
李孟然倒地,邹小乙匍匐着到她跟前,抱着冰冷的尸体痛哭,哭着哭着,他醒了。
眼中鲜红未褪,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他,没有别人。
“邹小乙。”
邹小乙身子颤了颤,僵直着松了手,泪痕,疲倦,挂在脸上。
李孟然,潘挚的生母,十八岁时难产而亡,潘挚知道邹小乙对自己生母的眷念,然而她从不想过问,因为那早已经是过去的事,是因为,那是李孟然的过去。
而邹小乙如今对潘挚的照顾,与其说是托付,不如说是,他将潘挚当成了李孟然,这也正是潘挚所担心的。
潘挚装作不知,唇角微扬,柔声道:“兄长起的好早。”
这时,茶博士已经提了一篮子纸钱和蜡烛回来,潘挚接过,“谢小哥。”
茶博士看着两人不对劲,连连道了声不客气,他先去梳洗了,小娘子自便,便走开了。
“兄长可要与我一同送送他们。”潘挚问道。
邹小乙没有回话,转身走进后院,要了个炉子,熬起药来。
潘挚不勉强,就在他附近烧起纸钱。
卯时刚过,吃过吃饭,遥望着四处略显荒凉的东西,邹小乙驾着马车,忽然说:“方才烧纸时,你又哭了。”
潘挚摸了摸脸颊的泪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