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厨房静悄悄,只有吃面条的轻微动静。
顾津把锅里剩下那些盛给小伍,自己的分给李道。
李道抬了下眼:“你不吃?”
顾津说:“饱了。”
他喝口面汤,执筷子的手忽然停了停,“明天几号?”
小伍说:“六号。”说完也突然想起来:“明天津姐生日。”
顾维在时,一直念叨着要给顾津过生日。
如今日子到了,人却不在。
小伍暗道自己说错话,忙抬起头看李道,又看顾津,却没在这两人脸上看出多余情绪。
李道说:“明天给你过生日。”
顾津说:“好。”
小伍见两人无恙,赶紧说:“津姐,明天我有礼物送给你。”
顾津又说好。
几人正闲聊,门外突然一阵闹嚷声。
李道指了下对面的两人,示意他们噤声,细细去听,外面喊有人落水了。
先前在门口张望的冯大姐也不知去向,远远传来女人焦急的呼叫声,听着惊心。
小伍说:“不会是冯大姐那儿子吧?”
李道埋头继续吃,“吃吧,不关咱的事儿。”隔几秒,又忽然放下筷子,“你们别动,我去看一眼。”
他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出去,原本静悄悄的小村落闹腾开来,妇女老人惊慌失措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
李道随手拦住个老乡问情况。
对方拍着大腿:“冯桂玲的儿子溺水了,还在水库里扑腾呢,得赶紧过去救人。”
李道抬头扫了眼周围:“谁去救?村里没男人?”
“都出去打工了,没剩几个。”说完拂开他继续跑。
李道在原地站片刻,终究抬腿跟过去。
高塔村以后山顶矗立的高塔而闻名,山脚那片地域过于低洼,经年累月,形成一个天然水库。平时村里孩子去水库里洗澡摸鱼虾,从未出现过溺水情况。
冯桂玲的儿子叫王小春,生下来智商有缺陷,时常被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捉弄。今天他们拉着他比闭气,谁在水下待的时间长谁算赢,奖品是从城里带回的酥糖和猪肉脯。
孩子们把王小春骗下水,本来都习水性,也没想到会出事。
有个男孩站岸边当裁判,喊道:“上来一个……又上来一个,王小春你坚持住,再挺一会儿糖就是你的了。”
就这样,王小春身体没进去,越飘越远,这时节晚上水仍是凉的,他脚抽筋,本能张口呼救,水呛进肺里,当即在水库中央扑腾起来。
孩子们一看出事了,心中害怕,赶紧跑回去找大人。
冯桂玲看见小春不断挥舞的手臂,哭喊着要往水中跳。
几个妇女拦着她,“老王家的,你不会水,跳下去到时候救你还是救孩子。”
冯桂玲双腿瘫软地滑坐在地,哭声撕心裂肺。
这村子男人确实少,有两个已经跳下水,还有人跑回去拿工具。
冯桂玲一声声叫着儿啊儿啊你坚持住,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你爹交代,我也不活了。
水中那孩子的动作变迟缓,胳膊和脑袋冒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冯桂玲一惊,连滚带爬地往前冲,“啊”地尖叫。
身边“扑通”一声响,有人跳进水里,砸起巨大水花。这人手长腿长,动作大刀阔斧,像一支长剑破开水面,在盈盈月光下,朝水库中央快速游去。
顾津和小伍就是这时赶来的。
她只来得及捕捉他的背影,那影子就从岸上消失了。
顾津心中一惊,停住脚步。
小伍靠了声,踢掉鞋子就要往下跳。
顾津没让,紧紧握住他的手。
远处那孩子最后一次冒头,便没有再出现。
李道离他消失的位置越来越近,上身一拱,扎进水里。
岸上的人都朝那边望着,七嘴八舌,又喊叫又大哭。
顾津脑中嗡嗡作响,不自觉捏紧小伍的手,指甲抠入他皮肤。
小伍暗暗呲牙,却没抽手,回握着她:“姐,你别紧张,我哥水性好。”
顾津却像没听见,如顾维离开那个夜晚,满眼的黑。
黑色的湖水,黑色的天幕,黑色的山峰,黑色的树木……他像被一个浓稠的黑色口袋吞噬了,掉进深不可测的湖底。
先前下水那两人体力不支,已折身往回返。
冯桂玲感到绝望,哭声更刺耳。
李道冒头换了口气,又一次潜入水,这回许久都未再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津浑身发冷。
她茫然四顾,水面在月光下只荡起微弱涟漪,缓缓归于平静。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目睹死亡,就像顾维一样。
那感觉绝望、悲恸、痛不欲生,她无能到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让时间稍微慢一点,更无力回天。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