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汉宫今夜注定灯火通明。
女王遇刺的消息一经传来,迈克洛夫特就赶来了, 幸运的是, 乔治娜本人从头到脚没有出什么事, 倒是几名护卫受了不轻的伤,殃及池鱼的沃登勋爵也被吓得够呛。
书房之中,沐浴一新后换了便装的乔治娜看不太出多余的情绪, 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纤弱纯洁, 卷曲的金发发梢还带着些微濡湿的水汽, 和一缕甘甜的清香,然而早前送达迈克洛夫特手里的现场勘查资料却显示, 正是面前这一位看似无害的少女, 在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判断出敌我双方实力对比, 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
或许就连刺杀者也没有能够想象, 正是他们瞄准的猎物,在他们认为必胜之战中露出了锋锐的獠牙,先是以无一落空的六发子弹大大削弱了敌方的战斗力, 随即拔出剑杖杀入人群, 其凶残程度竟不下于刺杀她的亡命之徒。
此时,在迈克洛夫特面前, 尚未大规模应用的电灯散发着十分明亮的光芒,照耀在书桌前正默默为枪膛填充子弹的年轻女王身上, 她并没有去翻阅迈克洛夫特轻轻推过来的那份调查文件, 而是抬起眼看向他本人。
“这是一场战争, 绝对的战争。”乔治娜克制着怒气, 表现得十分冷静,“我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迈克洛夫特显然清楚她所说的“他们”所指的对象,只淡淡地说:“我始终认为,您的这一步禁烟令,下得过于仓促了些。”
——再加上苏格兰场大力整顿伦敦治安,圣殿骑士又损失了巴麦尊勋爵这样的一员干将,铤而走险刺杀显然对他们只有恶感的女王本人,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事实上,迈克洛夫特个人并不赞同乔治娜短时间内全面推行这项禁令,他认为在这一点上,她过于的理想化和非黑即白,并没有真正冷静地去考量整个计划,不过是她偶尔捕捉到了那颗一言难尽的头脑里的灵感一闪。
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这一次她一意孤行的事实。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们也已经做出决定,倒是没有让迈克洛夫特对此产生更多的顾虑,唯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从整件事上窥见了一些他并不愿意相信的结论,通过他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合理的逻辑推理。
那即是——
大英的女王,一位野心勃勃的女王,竟然对于满洲皇帝统治下的鞑清子民,具有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怜悯,更有可能正试图以促使其内部革命的方式,解放那块她从未去过的陌生土地。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因为纵观乔治娜女王对于其邻国沙俄的布局,派遣间谍挑起事端,进行海陆贸易制裁,扶植周边小国势力抱团取暖和绝对不允许科技外流等等一系列举措,激化沙俄国内阶级矛盾和遏制其扩张的步伐,并不存在女王陛下突然就悲天悯人的理由。
而她手刃那些圣殿骑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心慈手软。
“陛下,您似乎对于鞑清有着特殊好感。”
说完,迈克洛夫特注视着隔着一张红木书桌的乔治娜,后者闻言之后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抬眼,片刻前的怒气被完全收敛,只剩下一双在灯光中呈现出幽蓝色的眼眸,静静地与迈克洛夫特对望。
她的眼神像是被冰霜浸染,眨眼之间竖起了层层防备,让人很难从中寻找到什么情绪,似乎此前那个无意识的紧缩,不过是迈克洛夫特自己的幻觉。
然而他知道,那并不是。
女王陛下十分镇定地说:“是的,就像我喜欢宫殿里那座中央厅一样。”
中央厅,顾名思义是白金汉宫中的一座中轴线上的大厅,是一个乔治四世时以东方风格为装饰的豪华房间,颇受当时的国王所喜爱,而到了乔治娜这一代,她确实也对于那个房间情有独钟,命人将之再次封锁起来,只供她本人偶尔参观休憩,并不拿来使用。
可要说那种特殊好感只是对于东方文化的向往,迈克洛夫特却是不信的。
但做为女王的私人秘书和骑士,他选择了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深深地看了乔治娜一眼,说道:“无论如何,但愿您谨记,政治的世界只有一条规则,那便是弱肉强食。”
乔治娜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那双玻璃似的蓝眼睛默默地垂下,却让她看上去格外倔强,一丝微小但不容忽视的挣扎闪过她的眉宇,而后消失在她紧闭的唇间。
事实上,乔治娜又何尝不知道政治的世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然而故土难离的情怀早已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中,即使她再世为人、即使她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王陛下,依然不能改变,也永远无法改变。
所以,她又怎么能忍受,自己间接或者直接为那片土地带来一场浩劫?
——这也正是乔治娜近日以来,下意识躲避迈克洛夫特的原因之一。
“我谨记在心。”最终,她这样对迈克洛夫特承诺。
迈克洛夫特没有追问,这令乔治娜紧绷的那根弦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