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 初夏, 南非,约翰内斯堡。
张纯情站在位于开普敦市中心那幢大厦下抬头仰望。
这幢大厦四十六层, 为南非第三高楼, 第二十层到四十六层是SN能源的写字楼, SN能源有三千八百名职工在这幢大厦办公,其中就包括SN能源首席执行官宋猷烈。
宋猷烈, 这个名字对于张纯情来说并不陌生。
打一开始,她曾经用恶毒的语言诅咒这个名字的主人。
但没用, 镶在墓志铭上那名青年男子的笑容已经泛黄,宋猷烈还是好好的, 甚至于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过得好。
逐渐, 恶毒诅咒变成了宛如对亲人的昵语“宋猷烈,你要活得好好的。”诅咒宋猷烈断胳膊断腿已经无法抵消张纯情对他的怨恨。
宋猷烈大部分时间都在南非, 于是,张纯情在妈妈一位朋友的推荐下成为南非《城市报》一名实习生。
每天, 每天,张纯情总是对杜立新说“哥哥, 请帮帮我。”“哥哥, 你一定要帮我。”
终于——
一个礼拜前, 《城市报》得到一次采访宋猷烈的机会,负责采访宋猷烈的是报社最有经验的科莱, 随行者还有贝拉。
贝拉和张纯情是校友, 比张纯情高两级, 比她早一年半来到约翰内斯堡,她们在同一个社区长大,从蛋糕分着吃到衣服换着穿,贝拉也是杜立新葬礼唯一非亲属关系人员。
确认采访消息后,张纯情马上打电话给贝拉。
直到两天前,贝拉才答应她的要求。
昨天,通过简短采访模拟测试后,报社更新了告示:前往采访宋猷烈的随行记者从贝拉改成张纯情。
随行记者字面上好听而已,其实干的是小跟班的活,提提包,跑跑饮水机帮忙做做笔记。
两个半小时前,公寓房间,张纯情在化妆时贝拉推门进来,拿起化妆纸不着痕迹擦了一下嘴唇,把口红放进包里。
贝拉开门见山问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拜访那辆Koenigsegg CC8S的主人。”张纯情只能再重复一次,之前她已经在电话和贝拉解释得很清楚了。
贝拉看着她,看看这眼神……张纯情转过身去,来到窗前,她得透透气。
“May,”贝拉叫着她的英文名字,“你很漂亮。”
“谢谢。”看着自己投递在窗户玻璃上的脸,在化妆品的堆砌下看起来好像是有几分姿色。
“你漂亮开朗,你很受异性欢迎,很多亚裔男生都想和你约会,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你的吗?‘May的笑容充满感染力,她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好’。”
May中文发音为“梅”,英文译释:五月的女孩。
这个英文名字是妈妈来到英国后给她取的。
母女两初到大不列颠时恰好是英伦的五月,妈妈给她取了“May”的英文名字,希望她们能有个好的开始。
离开中国那年,她六岁,有个叫杜纯情的中文名字。
伴随一纸离婚文件,杜纯情变成张纯情,妈妈姓张。
杜纯情变成张纯情,而杜立新还是杜立新。
杜立新真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妹妹总是生病,妹妹太瘦了,妈妈有收入不错的工作,妹妹跟妈妈过肯定会比跟着爸爸好。
于是,他选择没有工作的爸爸,在妹妹离开前偷偷把零钱罐放进她行李箱里,假期打工也是为了兑现离别时对妹妹的承诺,等他有能力了每年到伦敦陪妹妹过生日,从杜立新十八岁起,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这个惯例在二零一二年戛然而止,以后每年张纯情永远也等不来杜立新。
那个叫做杜立新的年轻人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整整躺了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里没人走近看他一眼,任凭他僵硬的身体被雪花覆盖。
冷吗?哥哥?很冷吧?哥哥。
从此以后,摩尔曼斯克在张纯情的回忆里是一座永远都在下雪的城市。
在那座城市,她还亲眼见到自己爸爸低着头哈着腰跟在一名中年男人身后。可笑地是,中年男人是肇事者的律师。
那一刻,世界呈现出极其怪异的形状。
更可笑的为:她和那座城市的人们一样只能透过网络、电视、媒体去了解事件发展。
最后,她通过电视看到肇事者在律师的簇拥下从正义女神雕像下走过,作为死者家属她唯一获知的消息是,肇事者的中文名字叫做宋猷烈。
这还是一名中驻俄大使馆工作人员偷偷告诉她的。
宋猷烈!现在把这个名字放在心头上时,张纯情已经不会被气得发抖,映在玻璃窗上的那张脸也是一派平静。
相信,在见到宋猷烈时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和脸一样平静的还有声音,声音一如既往:“贝拉,你想说什么?”
“May,宋猷烈不是为了博取你笑容而在草坪上连翻跟斗的同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