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饭时,三叔来了,进门就说:“小冰,今晚儿你查夜去吧!”
“查夜?查什么夜?”我有些惊奇。
“哎,你不知道,”三叔叹了口气,“这一段时间咱这儿乱的很,东庄、西庄、张楼都丢了几十只羊了。昨夜里,东庄一下子就丢了两头牛、十几只羊呢!”
“报案了吗?”
“报案管屁用!往哪儿找去?这会儿派出所的事儿你能不知道,给你找一头猪得先吃你一只羊,找一头牛得先吃你一头猪。能不能找着还两说着哩!”三叔气愤起来,“王庙的你姑老爷家早一段儿给人家偷去了一头牛,请客送礼花了五六百块,屁影儿也没找着。
听说实际上也并不是没一点儿信。偷牛的是外乡的,牵走的时候几个人看见呢!可派出所就是不去抓人,谁给你费那个劲儿!丢了牛不说,白白的又扔了那么多钱,你姑奶奶埋怨你姑老爷,和你姑老爷还吵了几架,你姑老爷气得差一点儿没喝药呢!这阵子呀,派出所不中用,咱还得靠自己呗!,这不,咱村里也学其它地方,就兴起查夜了。”
哦,我总算明白了,可又不明白,咋就那么多的事儿呢!
“那,三叔,怎么查?就我自己吗?”我问
“嗨,咋能就你自己呢!就你自个儿,要真是碰上小偷,你一咋呼,人家还不把你一刀给刀了?”三叔倒也挺幽默的,“今个儿轮着你家、俺家和你海富哥咱三家了。本来你家里没男劳力在家,就没算你家。这会儿,你放假了,再不算,人家可就说啥了。吃过饭,你海富哥,小建你们仨一块查。可千万别分开了。万一碰见了小偷先喊人,别憨拉巴叽的就去逮,真给你一刀可够你受的!把他们吓跑了就行,得罪人家可犯不着!”
吃过饭,海富哥、小建和我一人拿着一根棍子就当起了巡逻兵,围着村子打圈儿巡逻起来。
“长这么大还没当过巡逻兵呢!”我开了个玩笑,把他俩都逗笑了。三个人一块儿说说笑笑,没碰见小偷时还真不害怕。起先的时候,觉得还挺新鲜,弟兄三个东拉西扯,天南地北,也怪有意思的。可后来就不行了,腿肚子发酸发软,俩眼皮直亲嘴。
我忍不住说:“海富哥,咱得这样遛一夜吗?”
“嗨,恁憨!”海富哥四下里望了望,低声说,“停会儿人都睡了,咱就回去睡,谁知道呢!” “那,要是今个儿夜里真有小偷怎么办呢?”我还是不放心。
“唉,咋能那么巧呢!就是真有小偷,偷着谁谁倒霉,还能叫咱赔咋的?”
又遛了一会儿,看没人家亮灯了,我们三个巡逻兵夜就解棍归床了。
接下来两天没有什么事儿。日子平平淡淡的像一杯纯净水。第三天上午,母亲突然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东庄的马长寿被派出所的人给活活打死了!
怎么就活活给打死了呢?我真是惊诧莫名。信吧,这可是中国共chan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浩浩乾坤朗朗白日天理昭昭人道明明人权自由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比不得旧社会恶霸地主土匪军阀打死人一拍屁股走人了事儿。
不信吧,可又是千真万确如假保换的母亲大人亲口对儿子说的。母亲就是再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也还不至于欺骗儿子吧?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像当年我一哭,母亲就喊狼来了我就乖乖的不哭了当起了好孩子了那么好哄。可是,我还是有些怀疑。
“唉——”母亲的眼圈有些发红,看来还真有点儿那么回事儿,“和你后面二婶家还有点儿亲戚呢!你二叔回来说,打得那个惨哪,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儿好地方。今年才三十七岁,家里还撇着三个孩子呢!最大的才十三岁,这以后她娘四个可咋过呀!”
“娘,你说为啥打他呀?”我忍不住问。
“为啥打他?唉,别提了!早几天东庄上不是叫人家偷了两头牛吗。派出所的查来查去,说啥是马长寿偷的,拉过去就打。打了一天,马长寿就是不承认。夜里就接着打呗,打过以后就没人问了。大热的天,一天一夜,连口水也不给喝,又打恁厉害,那人还不死啊!”说着,母亲用手擦了擦眼角。
“那,牛是他偷的吗?”我的心有些发寒。
“哎,冤哪!”母亲叹了口气,“要真是他偷的,也没啥说的了,可事实上不是他偷的呀!他李庄的妹妹邻居家计划生育超生第三胎,不是一家连十家吗,他妹妹怕计划生育小分队把家里的牛牵走了,就送到他家来了。那牛和他庄上丢的那头牛差不多。派出所的就怀疑是他偷的,拉过去就打,给活活打死了。这,这啥世道啊!”
我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心里恐慌得紧,呆呆地不能说一句话。过了许久,我才问母亲:“那,这事儿怎么处理的呢?“
“还不是没处理来嘛!他家里不愿拉人,派出所的夜里给偷偷地送来了。他家里白天就到派出所去闹,几个孩子连哭带喊的,可怜人那!派出所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都他娘的不知跑哪儿藏起来了!”从来不骂人的母亲竟也学会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