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高大轩敞马车车轮缓缓停下,接官亭内外一众人,上至右参政尉迟明,下至洒扫仆役,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那辆大车,都想在第一时间看清楚这位破了百年规矩,以外臣之身接任广州市舶司提举侯嘉侯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请大人下车。”雷知力早早的便恭候在车边,见车停下,便上前挑了帘子,从车中扶出一名头戴乌纱,身着白鹇补常服的年轻官员来。
鱼德迎在最前,也看得最是清楚,眼见这官员年不过二十四五,面目中正,肤色略白,尚未蓄须,举止文雅,面带微笑,虽算不得何等的美男子,却让人容易生出亲近之心。
“大人,这便是鱼提举。”雷知力扶了侯嘉下车,率先引见的,便是鱼德了。
“下官侯嘉,见过鱼提举。”侯嘉也在用心打量前来迎接自己的一干人,但见眼前这位宦官年纪不到三旬,面目寻常还略带些猥琐,但是面上和善神色却不似作伪,来之前他也得到了提点,知道鱼德也算是戴义一系之中说得上话的人,因而也不敢怠慢,当即拱手行礼道。
“侯提举客气了。”鱼德对于自己这位接任者,倒是难得的真心欢喜,本来像市舶司提举这样的肥缺,大多都是要打破头来抢的,可是鱼德在这里一年多,被排挤得实在是有些不堪,他本也不是好斗之人,只想着快快脱身,即便是回钟鼓司收个一年一两百两的常例,也好过在这里受气:“侯提举一到,咱家就是个闲人,提举二字,侯大人可是切莫提起啊。”
“哪里哪里,诸般事宜,还要靠鱼提举教导呢。”二人寒暄了一阵,便自有小吏奉上水酒,行过一套接风礼仪,在这其间,鱼德是一句也没有提及尉迟明和杨宏图二人,侯嘉虽然瞥到,但也是知趣的绝口不提,只听凭鱼德安排。
诸般繁冗礼仪一过,鱼德便上前持了侯嘉的手,笑到:“好了好了,这接官亭上的事已经完了,衙门那边咱家早早的便让他们准备打扫好了,侯大人家眷车辆只管跟着这两个小子过去便是。”说着便是一指那两名青衣小吏“咱家在五羊楼定了一桌上好的海八珍,替侯大人接风,侯大人切莫推辞啊。”
“自不敢辞。”侯嘉微微一笑,点头应下了。
“小的孙畅。”
“小的彭全。”
鱼德这一指那两名小吏,他二人自然知道这是巴结上官的好机会,当即上前行礼:“见过新任提举大人。”
这两名小吏上前巴结,鱼德便解释道:“这是提举司衙门的书办,侯大人以后使唤他们的日子不少。”
“恩。”侯嘉如何不明白鱼德的意思,便示意二人起来,又唤了洪叔前来,让洪叔带着车队随孙彭二人往市舶司衙门自去,雷知力则自带了二十名锦衣卫留下,预备伺候侯嘉前去赴宴。
这边市舶司前后二任提举自行其是,将接官亭内两名绯衣大员视若无物,尉迟明与杨宏图本是耐着性子等着,想着自己在这立着,这侯嘉怎么也要问上一声,鱼德怎么也要说上一声,到时便好答话了。
谁成想,这鱼德不提,那侯嘉竟然也不问,二人一来一往,便要将他二人这般晾下自去了。
面对这等情况,饶是尉迟明一贯沉得住气,也知道不能再等了,不然传将出去,侯嘉固然要扣上跋扈之类的帽子,但是自己与杨宏图二人,也势必成为官场之上的笑话。
想到此处,尉迟明手中一直摇着的檀香扇也一把合住了,扭头向杨宏图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自己。
杨宏图性子比尉迟明急躁得多,只是碍着尉迟明未曾表明意思,便强忍着心中之气,此时得了尉迟明示意,当即便站起了身,大声道:“鱼大人替侯提举接风已毕,也该轮到本官和尉迟大人了罢。”
“鱼提举,这两位是?”侯嘉做戏的本事倒也是日渐增长了,明明杨宏图与尉迟明的官牌明晃晃的便在不远处树着,却硬是装出不解模样看向鱼德。
鱼德如何理会不得,唇边挂着冷笑,指着一前一后行将过来的尉迟明和杨宏图,解释道:“这位是广州父母官,知府杨宏图杨大人,这位是布政使司的右参政尉迟明尉迟大人。”
“哦,哦……”侯嘉连连点头,见尉迟明与杨宏图二人行到自己面前,方才一拱手,并不见上下之礼:“下官见过尉迟参政、杨府尊二位大人。”
“侯提举千里迢迢,着实辛苦。”尉迟明城府颇深,侯嘉之举动,虽然略显无礼,他却只装作不见,面上挂着假笑,道:“本官受布政使蔡大人之托,前来迎接侯大人,替侯大人接风洗尘。”
说着手中已然折上的折扇一挥,便自有差役呈上水酒,尉迟明端起一杯,敬向侯嘉:“侯提举年少有为,日后市舶司之事,不但本官,还有杨父母,也是要多多仰仗侯提举出力的。”
尉迟明这话说得极是客气,但是内中含义却是不怎么客气,只差没摆明了说,市舶司里当家的是布政使司和知府衙门,你个黄口小儿只需老实听话,听命行事。
侯嘉若是会被尉迟明这句话吓到,戴义也不会派他来广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