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头去世了,他走得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的,一点儿痛苦都没有,只是安静地躺在石板床上,自然的闭住双眼,露出洒脱的笑容,与人世间作别。
他的死亡时间被死神安排在凌晨,当午夜流浪在外面的野狗狂吠时,他的呼吸减弱,心跳也逐渐缓慢。也许他自知时辰已到,就安然的孤身一人打理好身体上下,干干净净的去另外一个世界陪他早已远去的爱人。
白纸黑幡挂满他的厅堂,厅堂在一片白素妆容下,俨然成了灵堂,灵堂的正中间,挂着他生前最后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医院医生的建议下,他的大儿子给他拍下来的。
他一生当中只拍过三次照,第一次拍的是他的出生照,两寸黑白的照片,清晰地记录了他最开始的样貌,如今,泛黄的照片神秘的消失了,仿佛是鬼魂一般无影无踪,或许是时间的仓促,才驱赶出照片画面上的回忆。
第二次拍的是他的结婚照,照片里面,不仅有他,而且还有一位漂亮的姑娘。当时的他,穿着一身鲜绿色的军装,头上戴着一顶深绿色的帽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笑眯眯的庆祝他的人生大喜事。
第三次拍的照片就是灵堂正中间挂的那一张,灰白色的底,粗糙的相框玻璃,折射出他一脸的皱纹,昔日的双眼皮耷拉下来,挡住了视线。
他今年九十岁,在世上纵横了七十余载,没有留下什么丰功伟绩,更没有流芳百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年轻时,狂放不羁,眼里放不下任何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是,他最好赌。他的父亲在离世前给他留下一笔家产,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能够他花一辈子的。他这一生,就败在一个字上,那就是赌。
韩萧听他的爷爷说,钟老头他们祖上就是开赌场的,他的曾祖父以赌谋生,以赌为命,干什么也离不开赌。也算他走运,从默默无名的穷光蛋,到后来以赌发家,倒攒下了不少的家产,其中最大的产业就是赌场,方圆五十里之内,他家的赌场是最大的。如果不是后来的政局动荡,恐怕他的赌场能开到美国的赌城——拉斯维加斯了。
钟家的家产传到钟老头这代,差不多快挥霍尽了。他的下面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婆死得早。他的老婆刚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就不幸离世了,只落得他成了孤家寡人。老大认为他还年轻,应该再找一个老伴,等到他年老体衰,方便伺候他。可是,他坚决不答应,因为他的原配夫人,是他今生的最爱。
他的原配夫人姓曹,曹操的后人,不是本地人,而是外地搬来的,家里面只有她一个女儿,当初钟老头娶她,可算是经历了千难万阻。自古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门当户对”一说,曹家人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理由是嫌弃老钟头为人刻薄,而且非常好赌,家风也不正。当时年轻气盛的老钟头说什么非她不娶,他软磨硬泡,用尽了怪招损招,与曹家人明争暗斗,志在夺走曹家的女儿,与她结为夫妻。
曹家的女儿见他如此真诚,颇受感动,她放弃了安乐的生活,甚至不惜与家人割断情义,从此踏上成为钟家人的道路。
成婚之后,老钟头经常酗酒抽大麻,她忍了;喝醉酒骂她打她,她又忍了;老钟头出去鬼混,抱回来一个私生子,她还是忍了。从她过门那天起,她就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后悔。
她的肚子也争气,前前后后的给老钟头生下四个孩子,有儿有女,永续钟家的香火。香火旺盛,财运却不亨通。老钟头五十岁时,他就把家产败光了,甚至都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不过,他看开了,当人感到一无所有的时候,就会更加珍惜从前得到的,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一个家,家里面有他的媳妇儿,还有他的四个儿女。虽然他再也过不上好日子,但是他一想到这些,就心满意足了。
四个孩子的母亲阖然长逝了,她出色的完成了她的一生——将她自己奉献出去,为人世间照顾了一个人,而且生育了四个人。
埋葬她的那天,老钟头跪在她的坟前仰天大哭,惊天动地的哭声是他这辈子哭得最响亮的一次,他骂自己,打他自己,说他对不起她,她是他这辈子的大恩人,回想起曾经种种对她的折磨,他就痛不欲生,想此刻就在她的坟前,早早的结束他不堪回首的生命。
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是要继续。自打老钟头的老婆过世之后,他再也没有赌过了,再也没有做什么缺德的事,他的余生只有安安稳稳的度过,陪伴他的四个儿女,守候在他们的身边,讲述他以前的伤心往事。
韩萧家曾是老钟头每隔一段时间必来的落脚地,韩萧的爷爷原来帮过他,就是在他迎娶曹家女儿的时候。老钟头当时欠着一屁股的债,没有钱办喜事,于是,向韩萧的爷爷求情,请韩萧的爷爷借他一些钱。韩萧的爷爷明知借给他的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是他依然慷慨的拿出一些积蓄,借给老钟头办他的大喜事。直到他死为止,那些钱仍然没有还回来。
韩萧听人家说,老钟头死得不明不白,最令人费解的是,虽然他有四个儿女,但是哪一个都没有尽到赡养老人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