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看着少女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与她唇上的新旧交替的斑斑咬痕,不禁有些怔忡。
从二十七岁就当上沈家律师的杜泽,到现在已经三十七岁了,这个少女的存在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对方平常都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即使是他这个外人都能出席的宴会,对方也不会出现,所以不怎么熟悉而已。
没想到,第一次与之面对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哦,是这样的……”一想到自己这句话出口后对方将受到的打击,杜泽的话语不由再次断点,叹了口气,而后转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纸,“……你自己看吧。”
过去的沈惜惜跟律师接触的次数等于零,现在完全失忆了的柳师师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但有律师在说委托人的要求时会如此吞吐吗?
少女没说话,伸手拿过纸张瞟了一眼,而后不由地冷笑道:“亲子关系断绝书?”
纸张“唰”地拍在少女交叠的修长双腿上,她嘴角嘲讽的扬起,脸上血色好像又失了一分,“你是律师,你难道就不知道血缘关系是无法断绝的吗?”
边说着,少女边冷冷地扯出一个笑容,接着说:“我看,不是亲子关系断绝书,而是放弃遗产继承权的协议吧!”
杜泽窘迫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一直养在深宅里的少女会这么敏锐。
其实杜泽是非常不想来走这趟的。
但他是沈家花了高薪聘请来的律师,老板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法律上确实有明文规定,任何亲子关系断绝的协议,都是无效的,但为了满足老板的意愿,杜泽还是必须得钻法律的空子,达成老板目的。
这一切只因为沈东阳之前的那句——“我沈家绝对不会认这样的女儿!”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纤细少女慢慢的、慢慢的、认真的将手里的纸张看完。
而后对上看着自己的杜泽,声线微哑,但清冷:“不过……我签!”
一只骨节异常漂亮的手伸到杜泽面前。
被少女那句“我签!”惊到了的杜泽,却反应慢一拍的看着对方。
“给我笔,我没有笔。”
少女说道,见对方还在看着自己,便直接探手拿走他别在西装口袋上的笔,将纸张放在大腿上,刷刷几下,而后交还给他,“你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我签的?”
虽然不曾了解沈惜惜,但杜泽在进出沈宅时经常能看到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一家四口欢笑的幼小女孩,从对方落寞羡慕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出这个孩子对家庭是多么的渴望。
原以为今天他是当定了逼迫对方签字的坏人了……可现下,自己那些看似劝慰实则暗带威胁的腹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便已经如此干净利索的在那份断绝书上签了字……
杜泽有些狼狈的接过对方手中微颤的纸张,眼神却随着对方的手移动,直到那双紧握的拳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躲在身侧后方后,他才看向纸张,大略看了一下后,略有些复杂的开口道,“没有。”
“杜律师。”
少女的声线有些不稳,但脸上表情却是一派淡漠,“还有其他的程序要办么?”
……这是在赶人了。
杜泽刚想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公文包内拿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少女愣了一秒,而后接住。
见那薄薄的纸张在自己手里不住抖动,少女便马上将它放在大腿上。
“一二三四五六……六个零……”
她抬眸,杜泽又在少女嘴角找到一丝自他进房后就不时出现的冷笑,“哈!两百万啊……沈东阳还真大方!”
沈惜惜啊,你这个沈东阳女儿的身份,只值两百万呢!
不知道是不是杜泽的错觉,纤细少女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为惨白了,好像连整个身子都在轻颤,他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这两百万其实是沈华亭给的。
至于沈东阳,在他面前提起这少女的次数,仅仅是让他务必完成这件事的那次。
可能是杜泽的表情将他心中的怜悯透露了出来,少女突然嗤笑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支票,“呵呵,杜律师,你不必觉得有愧于我……回去告诉沈东阳,我谢谢他给的钱了啊!正愁着没钱去买粉呢……”最后那句话是自言自语,声音很小,但杜泽还是听到了。
杜泽猛地的僵住,他这才明白,原来少女的手之所以颤抖,并不是因为受到了断绝关系书的打击,而是毒瘾发作了……
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少女啊,就这么毁了。
杜泽突然无法在这个地方坐下去了,立刻从沙发上起身,他已经回复了以往大律师的风度,淡淡地说:“既然这样,我先走了。”
“不送。”瘦弱的少女手里还捏着那张支票,头也不抬。
随着房门关闭的轻响,房中回复寂静。
沈惜惜,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沈东阳的女儿,不是沈家不能见人的“大小姐”了!
而是……要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