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实么。还是眼前叠生起來的幻象呢。是不是想念太过浓烈、亦或是一个人濒临着死亡的深渊时。便会产生这样至为真切的连贯错觉。这错觉还是那么那么的灵动而光鲜。
云婵莞尔失笑。自己。到底就要死了么。不然又怎会看到如此真切无异的幻影幻象……
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在蘅苑客栈简单而熟悉的古朴厢房里。她又看到了他。就一如曾经的曾经。那遥远的远不可闻的经年以前。他们两人初次在蘅苑客栈里相见时一样。时今这一眼过去。她依旧会有怦然心动的真切感觉。
那是被他做弄的。她便就这般莫名其妙的跌陷进了他那湾蛊惑心魂的深潭里。就此划不出。
大千世界。任是这般的喜欢做弄人啊。
那是素衣化作缁的十三阿哥。
他着了一件冰青色的锦缎便服。领口袖角攀着深深浅浅的海龙缘图腾。规整且不失通身华贵。他依旧是极俊逸好看的。玉削般的面庞、淡淡的薄唇、如风的长发、素净修长的手指……只是整个人看上去出落的愈发成熟韵味。且偏瘦了一些。怎么都觉眼下的十三爷十分单薄。
也是。都那样久了。他怎会不变。云婵失笑。她自己又有着多少改变呢。只怕是数都数不清明了。
四十七年木兰行围、四十九年春动。他们之间 。已经隔了两年的光阴。
两年的时光不长。但要看怎么过的。这样的两年光景对于他们來说。诚然也不算太短。也对。有些时候沧海桑田、地覆天翻。往往只要一瞬间便够了。更何况是那样一日挨着一日的过的并不好的、且过的那样那样辛苦艰难的整整两年。
缠着新发杨柳清香气息的风儿卷起了无边璀璨。簌簌天光交织在十三阿哥微喜又微敛的面上。带起了几多明灭不定。他就那样站在厢房门边缓步迈进。水波起了涟漪般对着她笑:“我以为你不会在这里。”他笑叹。
云婵曼身轻起。抬指抚了一把耳畔碎丝。面上亦浮出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我在。”她的语气有些暗哑。“怎么会不在……”朝思暮想、梦里千寻的那个人儿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么真切那么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可真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心怀里面那些万语千言。似乎全部都凑化成了无声弱息。蛰伏在每一寸骨髓与血液里。她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尘世的美。美在曲曲离歌、万般别绪。美在它的不完美。含恨也好、怨忿如是。终归都是不如意的。
云婵侧了一下面眸。心念铮动。忽而接口苦笑:“十三爷。你可真会挑时候。”依旧是这般不高不低、简单而且突兀。
她这句话沒禁住把十三阿哥逗乐。他前几日才蒙了皇父赦免。不多时的调息平气之后。便循着曾经这条熟悉的街道一路走走散散。不想倒进了蘅苑客栈的门。心里也原以为云婵身在八贝勒府邸、亦或在她这个年纪早已嫁做人妇。不想却依旧还是看到了她。就在这里看到了她。真真缘分。
心底下一股莫名情绪只觉浓郁。十三择了个临着窗棱帷幕的位子端身坐下。垂了一下眼睑笑笑:“又是这句话。”
两年之前的那场木兰行围。他从围场那边往帐篷的方向一路走着。远远便瞧见她那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拼命样子。当时的她昂首挺胸、眉梢眼角具挂着可爱的鼓鼓气焰。犹如一只扶摇炸翅的小公鸡。见他迎面过來。她一副皱眉无奈的莫名神情。道出的便是那么一句“十三爷。你倒真会挑时候。”
两年一日日过去了。他却还清晰的记得。
只是当时的他不明白她那句话里的意思。时今的他也依旧不明白她这句话里的意思。或许有一天。他会突然明白;但有些事情。或许当时忽略便一生一世一辈子都忽略掉了。或许他永远都不太会弄得明白了。
这般一场追逐游戏。却是真真做弄的有趣。云婵思绪百结。喟然轻叹幽幽落在心里:“一步之错。生生错过。过错一生……不用太久。只要半月。若十三爷你早半月获赦。我们之间……”念及此。她兀然收绪。即而叹了口气。面上苦笑。“我们之间。又能如何呢。”
是啊。又能如何。
如若一切可以再來。他们之间又能如何。她会对他说什么。她想。她依然不会多有一字、多有半字的言语逾越;她的天性如斯。重來百遍千遍只怕也是一样。
但她若有知。她会的。她会告诉他。一定会告诉他……十三爷。我爱上你了。
我爱上你了……那是早在初次相见之时的一眼执念里。便已经埋了种子。即而渐渐于着坦缓岁月一点一点生根发芽。即便曾经那样用力的去按捺、去忽视、去遗忘过。也依旧还是沒有用处。
宁愿做过了后悔。也不要错过了后悔。可这大千世上纷攘百般。却偏生唯独沒有卖后悔药的……
静好的春光疏疏洒了一室。那样静默的气氛将周围景深渲染的只觉尴尬不适。十三侧目顾向尤自静默的云婵。握手抵唇低头咳了一声:“怎么。连一盏茶都不愿意给我倒了。”语尽淡淡笑起。他同她开了个小玩笑。